第69章9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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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沉寂，四海无波，又是一年隆冬时节，六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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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载，川兮被两度送离狼堡，从新祀那日起，三月又三月，直到夏消秋逝冬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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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凌云时隔十一年后，与公主待在一处最久的日子了。虽然，公主已然对她疏冷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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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的，毕竟她束她在这别苑后院，屈尊成为她的金屋藏娇这许久来，孑川已是议论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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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这别苑后院住着的是谁，但她因着她在这里，未再四处安民护民，只留在这里，守在她身边，已是被子民诟病。他们说她藏在后院之人是祸国殃民的妖邪，下一祀就会被祀兽殓寿。
”（style="display:none
真是可笑，她虽一直守着公主，未在四海疆域各处出现，可这孑川安宁，除暴安良天灾救助，她事事未曾落下，何来如此怨愤诅咒？当初她非公主身份没有三色流光纹，继承国佑时，这些人叛乱诅咒她，而今她不过是想囚禁一人，并未放下国事，这些人又在诅咒拦她躬身亲往灾乱的人？
”（style="display:none
何时起，启明生灵只看重古则，只信奉仪式，将始祖之言奉为圭臬，而不去看看结果为何？
”（style="display:none
安内时，需国佑公主在场，才保赈灾不贪，镇乱误伤无过，为民公允；攘外时天选佑将领兵，才能杀伐有理，兵将才能得天地护佑，不因杀戮而被祀兽审判……好似，只要将这样一尊神佛摆在那，为所欲为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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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理应在，而又不在那个位置，便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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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看向紧掩着的院落拱门，里面住着的，就是被万民讨伐的亵渎天选之一。还有一个，在兽族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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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冷，紧掩的木门被寒风吹过，发出笨拙的咯吱声，唤醒了失神的凌云。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走上前，抬手去推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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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锁她在此，公主已冷待她很久了，这扇门，每次进去都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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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伴着生钝的吱呀声打开，院中白雪皑皑未曾扫过，川兮就站在雪中，微微仰面，看着干枯树丫上仅剩的一尾枯叶出神。她白衣翩然，素锦琼洁，站在雪中好似这冰雪之主一般，带着高远贵胄之气，不容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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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千也的川兮，永远是冷傲高贵的。恍然间，凌云好似看到了当年救赎她的神明，那个一身高傲，拂袖万钧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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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两月，你便再束不住我。”许久，她看的痴了，川兮倏然转身看向她，冷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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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时，裙摆无声摇曳，扫起片片轻雪，凌云盯着那雪飞起又落下，才抬头看向她的中鬓。三个月过去，她灵念已修回探灵——三级二阶的灵念，与上一世的长离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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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祀前她的灵念已达灵幽，乃五级三阶，新祀那日只是耗尽，现下不是重修，而是恢复，是以并不会太慢。而且修灵乃修的是心静万物为空，一心聚元御发，以公主的沉着，重回灵幽，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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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知道，她困不了她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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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公主修心之力，用不了两月。”凌云低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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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误导我急躁，要知'稳为初，心为守，灵乃聚'是我教你的。”川兮漠然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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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在逼她急躁，好适得其反，拖她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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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没有解释，径自踩着落雪行到亭中坐下，将手里的琴放到桌上，“凌云心静不下，公主可否再抚琴，教凌云静静心神？”当年，她便是这般教导嗜杀成性的她，以琴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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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说着，抬头看她，目光中略带了淡淡的柔弱的气息，些许的依赖之气，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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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雪覆盖，素白洁净的院落里多了玄衣劲服的坚硬，川兮看着一身黑衣，与这雪色不融的凌云，她许多年岁不曾再有过的脆弱依赖，让她也有些恍然。惶惶近七十载，她被她教的沉稳坚毅了许多，却也不可避免的，染了她的沉敛性子，话语极少，疏冷孤僻，比她还要不与人亲近，轻易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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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踏雪步入亭中，接了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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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清凉，夹着淡淡的雪气，一如川兮的人一般，不过于冷冽，只清清冷冷的，遥远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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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她教出来的，却是没学到她的淡泊高远，只成了孤僻的冷，或许就是如此，像又不像，不伦不类，她才不曾对她倾心的吧。凌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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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清凉沁耳，带着遥远的熟悉，唤醒了她久远的记忆。那里混乱孤冷，不像这个院落般满目素白，静的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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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里，才十一二岁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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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出生，母亲便因生她难产而逝，父亲沉浸国事以解死别之痛，连她也非要拉上，要她也继承守国之志。寒冰冶钢十一载的光阴才成就了她，家国边关安宁，父亲自是希望她能成为一方护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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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成年，她还是在父亲的命令下，早早的开始了征伐的使命。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二岁，堪堪及了父亲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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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祀，孑川人口迅增下，土地已渐不够，父亲西征开拓新域，南疆边境的兽族虎视眈眈，彼时延天却尚稚嫩，战场中意外负伤，已无法抵挡兽族进攻，连年幼的延家二弟延天列都派去了蜀中镇乱……再无猛将可派下，父亲亲荐她上阵，于帝宫门前连连跪了三日，帝上终是在父亲西去前日允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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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父亲一同披上战甲，在帝都恢弘的城墙前分道而去，父亲向西，她独自向南……她没有道别，亦没有回头，这般早的步入残虐的战场，父亲未问过她可曾准备好了，也未陪伴她身侧，教辅她，护佑她，只将他的副将派予她，还说并非为了教导护卫，而是为免她年幼鲁莽，派来看管的。他怎能，这般草率，这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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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带着对父亲的愤恨上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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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漠的风沙如父亲般冷漠，铺天盖地的飞扬而过，她瘦小的身子站都站不稳。身后有兵士隐忍偷笑的声音，她全数咬牙吞了下去，连带着那一嘴的沙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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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又如何？这漫漫征战之路，前有凶猛的敌兽，后有轻蔑的将士，她的路还长，早已习惯了孤独，无人相帮又有甚可怕？她要在这无垠的荒漠间，打出她的一片天，让那个冷酷的父亲看看她如何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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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告诉他，她抚凌云已长大，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不需他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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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低估了战场的残酷。交战三月，她才从最初看到血肉横飞的恶心，慢慢的适应下来，从最初的优柔寡断，不敢下杀手，渐渐习惯了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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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漠贫瘠，本无固守的意义，是以帝上并未派其他将领，而父亲正欲让她历练，这片战场，就成了她的主场，一个只有十二岁，有半丝皇家血脉的主将，一片并不受重视的战场。甚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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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族知道是她领兵，派了死士，疯魔的进攻，不畏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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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次一次的交战后，也渐渐的起了嗜杀的心性，如那些兽族死士一般。是她不想被父亲看扁，对他的愤懑，让年幼的她走了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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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天选佑将，作为下令主将，没有天选护佑，若是嗜杀成性，或许下一个新祀，她也会成为祀兽的祭品吧，连元灵祭天的机会都没有，连转世都不会了。也好，这样的世界，这般苦的活着，不再来了最好。她非天选，亦非皇家正脉，没有不可推脱他人的身份桎梏，她有自暴自弃的权利，想逃避就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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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以为终会身死，在战场上如敌兽一般豁出性命疯魔屠杀时，那个女子出现了，如神明一般，突然降临到了她的世界，点亮了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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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正提着兽族少将的头颅走进营地，随手甩给了一旁的兵士，冷着声音下令：“挂到风帆上，下次交战，抬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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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的炫耀威慑，弑杀的暴虐，那就是十二岁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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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少说话，又麋战了半日之久，开口时明显的感觉到干涸的嘴角扯开了口子，隐在了满脸鲜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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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时，她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身雪白的长衫随着沙漠的风飞舞而起，带起了发尾无数银白的光芒；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里，如挽了万千星辰一般闪耀，清冷玉颜上，是风沙疾掠而不改色的冷静。那那时也才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少女年华，可已有了睥睨天下胸怀乾坤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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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她的双眼，精致的眉毛正拢起了眉心，似是很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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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交战时嗜血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去，她急急的低了头去，怕亵渎了眼前纤尘不染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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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她看到她雪白的云靴慢慢的近了，停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冷冽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去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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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沁润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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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是谁，却不知为何自己那般听话，竟真的抬步向着浴房而去。她听到身后副将跪伏的声音，和那句‘公主佑安’。是了，那般高贵的气质，不是公主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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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进过宫，从不知她们孑川的公主，竟是这般的仙容。当她梳洗完站在她面前时，忍不住抬眼去看那张倾世的容颜。她比她高上许多，那绝世而独立的身形，让她觉得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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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你皆是这般杀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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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愠怒，竟有些害怕起来，默然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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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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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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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抚凌云，你竟用如此残忍的法子杀敌，是失心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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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而死，元灵无法祭天，死去的便是真的死去了，千万年都不再有轮回之机，这与祀兽判命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没有将尸体挫骨扬灰而已。无论怎样的为恶，无论多么惨虐的交战，启明的生灵都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敌，那是所有生灵默契一般的禁忌。她这般弑杀，心魔生，是会被祀兽判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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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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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没有辩驳。直至后来的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她甚少如此发怒的，就算生气，也只是冷冷的，平静的口气，而不是那时凌厉的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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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为她不顾自己性命的杀伐而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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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还盛气凌人，现下倒没话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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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为何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会这般在意她的生死，她第一次被这般在意，禁不住的心源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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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凌云，征战需先修心，心性不纯，定会失了善念，终逃不过祀祭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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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唤她，‘凌云’，她从不知，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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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说话，她只深低了头去，看着那人脚上一尘不染的云靴，白亮的有些刺眼，让她满目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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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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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有些发涩的双眼，缓缓的抬头看向那双浩瀚星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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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始，本宫与你一同赴战场，于你，只有一令，不可斩首！若让本宫看到你还用如此残忍的战法，立刻滚回帝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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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她低头允诺，逃开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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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半载征战，她都陪在她左右，她教她书画，教她静心，她弹琴与她听，用她清凉沁润的琴声洗涤她一身戾气，她教她智勇，教她用兵之道……她护着她，陪着她，教导她，将善悯与平和的光照进她阴暗的心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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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倾尽全力的为她守住这南漠的边境。这个担下孑川家国宁安的纤瘦女子，让她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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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战归国那日，她看向那个陪了她半载的女子，南漠的风沙没有吹去她一丝的风华，依然雪白的长衫，依然一尘不染的云靴，还有那张清冷的脸……她透过她冷淡的眸子，看到那深沉里无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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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回去了，这半载的时光如此短暂，第一次感觉到陪伴，第一次感受被保护的依赖，可这个唯一走入她心的女子，归国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她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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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的回到帝都，她在那有些陌生了的城墙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说，她会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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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纪尚幼，宫中的一切事宜皆由父亲代劳，她无法进宫去探望她，只得从父亲那里探寻关于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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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她回宫后，一些腐朽的老臣因她不顾国佑的身份，置孑川百姓安宁不顾，去做那征伐的差事而争论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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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是灵长族的公主，孑川的国佑，是守护这一国宁安的人，她要做的，是镇压内乱，惩处奸恶，守护国民，而她却将这责任交于了延家兄弟，跑去那荒芜的南漠之地，助她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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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若她已成年，若她能担得下这重任，她便不会去了。她是为她而去，为她这个心性未成，易入迷途的幼子而去。她专意去救她，却未曾说过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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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归来那日起，她每每入梦，便是她清冷的身影。听闻延家兄弟也回宫后，她更是夜夜于梦里见到她，见到她与那个同她有婚约的男子并肩而立，然后……她竟是那般气愤，那般不想他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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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她生了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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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嫉妒，让她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心，她害怕了，怕到不能自已。可后来见到她后，她欣喜若狂，再无半分害怕，自此默默爱了她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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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年幼，不会调节心事，整整十日，她度日如年，努力压着她着魔的心源，依旧难忍想念她。她好想见她，她说过会来看她的，怎的都这么久了，她还未来，是将她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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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日进宫，她才知道，她从未忘记她，不但未曾忘却，还在一直在寻着机会，要将她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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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封赏那日，她难掩开心的情绪，眉眼间都是喜色，父亲还以为她是因封赏沾沾自喜，训斥了她一番。他怎知，那些封赏她从未看在眼里，她的欣喜，只因要见到那个日日入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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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踏进朝堂的梨木门挡，她便远远的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她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帝上下首，庄重而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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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早朝，她只顾着去看她了，直到长离将她带到她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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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那是时隔十几日再见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温柔至极，她记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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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愣住了，忘了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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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问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佑卫？”她重复，清凉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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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如此费尽心力将她逆改了灵性，又迫不及待的送她入战场，就是为了她能继承家业，担起为国征战的责任，怎会同意她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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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问的是你，可愿意？”她才提起父亲，她便正凛了神色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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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上，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让她莫名安心。她深深相信，就算是固执冷血如她父亲，她亦能为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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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她终于鼓起勇气忤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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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如何说服的父亲，她那日一直处在往后就陪在她身边的欣喜若狂中，未曾细细听着，只记得她最后跟她父亲说的那句：“姑父，做个父亲吧。”那话里，透着对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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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她便留在了她身边，随她辗转孑川，镇压内乱，对抗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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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就已是这般稳重沉敛的模样，虽相貌还显青涩，却已容颜卓绝。而今近七十载过去，公主容颜更盛，连性情，都更沉敛了。所有人都说她清冷疏离，却不知，她只是个不喜多言的人，默默善悯，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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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现下，她困她在此，惹她气闷，她听她难以心静，依旧愿意为她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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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恨我吗？”一曲终了，她从久远的回忆中归来，虚望着她，问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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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年救下年幼的她，带她脱离苦海，将她教养成人，而今她如此忤逆她，困她在此，不得与爱人相见。她，当是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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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兮抚着琴弦，感受着尾音的震颤徐徐消逝，良久，起身看向落雪的枝丫，“我能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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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闻言，怔了怔，而后柔软了眸子。这就是川兮，她的公主殿下。她从不会自怨自艾，亦不会浪费心神去怨愤，身在困境，她便韬光养晦，她心中想的，永远都是如何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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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她的愿景是守护万民，现在，是千也。她而今的心里，万物都是空，唯有一人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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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教养我长大，教了我所有，却为何从未教过我，该如何去爱一个人。”突然的埋怨，凌云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委屈，和无尽的迷茫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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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兮回首，看向这个身量已与她相当的玄衣女子，她曾救下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长成英武冷俊的姑娘，她已许多年未见到她这般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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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是第一次去爱一人，如何教你。”川兮低叹一声，想起当年那个孩子，终究未忍心再生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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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自小与人隔绝，睡在寒洞了十载，甚为孤僻，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学什么，记什么，练什么，如何与人相处，全数是她教的，若说她做错什么，大抵也是她未曾教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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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骗一骗我，说一句世人都说过的：爱当无私，也好过什么都不教吧。”委屈上来，便是一股接着一股，凌云惯常冷冽疏离的脸上，显出了孩子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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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若无私，那我岂不是要成全她和胥壬丘，”川兮无奈，想到千也赶走她时亲口说胥壬丘会是她未来王夫的话，又生了恼，“我做不到无私，这般教你，你可会学？”这许多年，她不是都在学她，光靠口舌教导，哪管用，无身体力行，她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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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看上胥壬丘，你会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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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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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怕我学你，也要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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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各凭本事。”川兮听着她明显孩子气了的赌气话，放松了眉羽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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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长辈纵容的眼神，凌云后知后觉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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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教过就好了，我就能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许久，她低着头，兀自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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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川兮没听清，凑近了些。凌云如此叛逆孩童的模样，让她不自觉的显了当年教导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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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的清新气息传入鼻息，凌云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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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凌云早已成人多年，如何做事，做对做错皆可自己承担了。”她知道，因为她的孤僻，只通过公主认识这个世界，每每她做错事，公主都会揽了责任到自己身上，久而久之，她便忘了，人终究会长大，就算再孤僻，认识了这个世界，与它相处久了，她也会长大成人。更何况，她已做了这许多年的国佑，早已是可以独立自主的人。
”（style="display:none
这三个月来她将她困在这里，公主只有生冷，未曾愤怒，并非她不气，也不是她纵容，只是她以为她还是曾经那个需要靠她识辨世界的孤僻孩童。
”（style="display:none
“我已过八十寿岁，不是智障，怎还需旁人事事相教。”就算再孤僻，就算没有她的教导，只被迫与世界接触，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会还事事需要教导了。
”（style="display:none
“那你方才责备我未教你。”川兮敛了敛眉头，不明所以。
”（style="display:none
“只是不知如此做，对与不对。”凌云低眉，依旧迷惘。
”（style="display:none
“你自斟酌，于我只是想念她久些，晚见她些时日而已，”川兮抚了下琴弦，转身离去，“你是我教出来的，又怎困得住我。”
”（style="display:none
川兮没有利用曾教养她的身份苦口婆心劝她放了她，她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困境，至于凌云如何抉择，由她自己决断。
”（style="display:none
这是她放手任她自强的方式，亦是她解决她这段单恋的方式。她用自己的执着坚定来告诉她，不必苦恋，她已有所属。
”（style="display:none
自凌云从穹峰回来，将她困锁于此三月，川兮从未焦躁愤怒，就像她说的，她一直坚信，凌云是她教养长大，就算忤逆她，也没那本事困住她。
”（style="display:none
就连千也，她也一度深信她在她这里翻不出天，就算来日长大成人，也是她教养出来的，再乖张的性子，不过是在她手心里翻浪而已。
”（style="display:none
这一载，川兮被两度送离狼堡，从新祀那日起，三月又三月，直到夏消秋逝冬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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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凌云时隔十一年后，与公主待在一处最久的日子了。虽然，公主已然对她疏冷淡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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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的，毕竟她束她在这别苑后院，屈尊成为她的金屋藏娇这许久来，孑川已是议论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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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这别苑后院住着的是谁，但她因着她在这里，未再四处安民护民，只留在这里，守在她身边，已是被子民诟病。他们说她藏在后院之人是祸国殃民的妖邪，下一祀就会被祀兽殓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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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笑，她虽一直守着公主，未在四海疆域各处出现，可这孑川安宁，除暴安良天灾救助，她事事未曾落下，何来如此怨愤诅咒？当初她非公主身份没有三色流光纹，继承国佑时，这些人叛乱诅咒她，而今她不过是想囚禁一人，并未放下国事，这些人又在诅咒拦她躬身亲往灾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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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起，启明生灵只看重古则，只信奉仪式，将始祖之言奉为圭臬，而不去看看结果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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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内时，需国佑公主在场，才保赈灾不贪，镇乱误伤无过，为民公允；攘外时天选佑将领兵，才能杀伐有理，兵将才能得天地护佑，不因杀戮而被祀兽审判……好似，只要将这样一尊神佛摆在那，为所欲为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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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理应在，而又不在那个位置，便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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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看向紧掩着的院落拱门，里面住着的，就是被万民讨伐的亵渎天选之一。还有一个，在兽族蛮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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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寒冷，紧掩的木门被寒风吹过，发出笨拙的咯吱声，唤醒了失神的凌云。她犹豫了片刻，终究走上前，抬手去推开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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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锁她在此，公主已冷待她很久了，这扇门，每次进去都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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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门伴着生钝的吱呀声打开，院中白雪皑皑未曾扫过，川兮就站在雪中，微微仰面，看着干枯树丫上仅剩的一尾枯叶出神。她白衣翩然，素锦琼洁，站在雪中好似这冰雪之主一般，带着高远贵胄之气，不容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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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千也的川兮，永远是冷傲高贵的。恍然间，凌云好似看到了当年救赎她的神明，那个一身高傲，拂袖万钧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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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两月，你便再束不住我。”许久，她看的痴了，川兮倏然转身看向她，冷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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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时，裙摆无声摇曳，扫起片片轻雪，凌云盯着那雪飞起又落下，才抬头看向她的中鬓。三个月过去，她灵念已修回探灵——三级二阶的灵念，与上一世的长离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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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祀前她的灵念已达灵幽，乃五级三阶，新祀那日只是耗尽，现下不是重修，而是恢复，是以并不会太慢。而且修灵乃修的是心静万物为空，一心聚元御发，以公主的沉着，重回灵幽，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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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早就知道，她困不了她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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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公主修心之力，用不了两月。”凌云低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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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误导我急躁，要知'稳为初，心为守，灵乃聚'是我教你的。”川兮漠然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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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为她在逼她急躁，好适得其反，拖她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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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没有解释，径自踩着落雪行到亭中坐下，将手里的琴放到桌上，“凌云心静不下，公主可否再抚琴，教凌云静静心神？”当年，她便是这般教导嗜杀成性的她，以琴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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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说着，抬头看她，目光中略带了淡淡的柔弱的气息，些许的依赖之气，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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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雪覆盖，素白洁净的院落里多了玄衣劲服的坚硬，川兮看着一身黑衣，与这雪色不融的凌云，她许多年岁不曾再有过的脆弱依赖，让她也有些恍然。惶惶近七十载，她被她教的沉稳坚毅了许多，却也不可避免的，染了她的沉敛性子，话语极少，疏冷孤僻，比她还要不与人亲近，轻易不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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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拒绝她的请求，踏雪步入亭中，接了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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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清凉，夹着淡淡的雪气，一如川兮的人一般，不过于冷冽，只清清冷冷的，遥远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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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她教出来的，却是没学到她的淡泊高远，只成了孤僻的冷，或许就是如此，像又不像，不伦不类，她才不曾对她倾心的吧。凌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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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清凉沁耳，带着遥远的熟悉，唤醒了她久远的记忆。那里混乱孤冷，不像这个院落般满目素白，静的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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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那里，才十一二岁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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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她出生，母亲便因生她难产而逝，父亲沉浸国事以解死别之痛，连她也非要拉上，要她也继承守国之志。寒冰冶钢十一载的光阴才成就了她，家国边关安宁，父亲自是希望她能成为一方护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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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未成年，她还是在父亲的命令下，早早的开始了征伐的使命。那时的她才不过十二岁，堪堪及了父亲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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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祀，孑川人口迅增下，土地已渐不够，父亲西征开拓新域，南疆边境的兽族虎视眈眈，彼时延天却尚稚嫩，战场中意外负伤，已无法抵挡兽族进攻，连年幼的延家二弟延天列都派去了蜀中镇乱……再无猛将可派下，父亲亲荐她上阵，于帝宫门前连连跪了三日，帝上终是在父亲西去前日允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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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父亲一同披上战甲，在帝都恢弘的城墙前分道而去，父亲向西，她独自向南……她没有道别，亦没有回头，这般早的步入残虐的战场，父亲未问过她可曾准备好了，也未陪伴她身侧，教辅她，护佑她，只将他的副将派予她，还说并非为了教导护卫，而是为免她年幼鲁莽，派来看管的。他怎能，这般草率，这般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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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带着对父亲的愤恨上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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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漠的风沙如父亲般冷漠，铺天盖地的飞扬而过，她瘦小的身子站都站不稳。身后有兵士隐忍偷笑的声音，她全数咬牙吞了下去，连带着那一嘴的沙尘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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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又如何？这漫漫征战之路，前有凶猛的敌兽，后有轻蔑的将士，她的路还长，早已习惯了孤独，无人相帮又有甚可怕？她要在这无垠的荒漠间，打出她的一片天，让那个冷酷的父亲看看她如何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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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告诉他，她抚凌云已长大，她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不需他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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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了，低估了战场的残酷。交战三月，她才从最初看到血肉横飞的恶心，慢慢的适应下来，从最初的优柔寡断，不敢下杀手，渐渐习惯了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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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漠贫瘠，本无固守的意义，是以帝上并未派其他将领，而父亲正欲让她历练，这片战场，就成了她的主场，一个只有十二岁，有半丝皇家血脉的主将，一片并不受重视的战场。甚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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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族知道是她领兵，派了死士，疯魔的进攻，不畏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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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一次一次的交战后，也渐渐的起了嗜杀的心性，如那些兽族死士一般。是她不想被父亲看扁，对他的愤懑，让年幼的她走了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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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天选佑将，作为下令主将，没有天选护佑，若是嗜杀成性，或许下一个新祀，她也会成为祀兽的祭品吧，连元灵祭天的机会都没有，连转世都不会了。也好，这样的世界，这般苦的活着，不再来了最好。她非天选，亦非皇家正脉，没有不可推脱他人的身份桎梏，她有自暴自弃的权利，想逃避就可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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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以为终会身死，在战场上如敌兽一般豁出性命疯魔屠杀时，那个女子出现了，如神明一般，突然降临到了她的世界，点亮了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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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正提着兽族少将的头颅走进营地，随手甩给了一旁的兵士，冷着声音下令：“挂到风帆上，下次交战，抬到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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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稚的炫耀威慑，弑杀的暴虐，那就是十二岁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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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少说话，又麋战了半日之久，开口时明显的感觉到干涸的嘴角扯开了口子，隐在了满脸鲜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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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在那时，她出现在她的面前，一身雪白的长衫随着沙漠的风飞舞而起，带起了发尾无数银白的光芒；那双幽深明亮的眸子里，如挽了万千星辰一般闪耀，清冷玉颜上，是风沙疾掠而不改色的冷静。那那时也才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还是少女年华，可已有了睥睨天下胸怀乾坤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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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她的双眼，精致的眉毛正拢起了眉心，似是很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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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交战时嗜血的神色还未来得及收去，她急急的低了头去，怕亵渎了眼前纤尘不染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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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她看到她雪白的云靴慢慢的近了，停在她身前几步远的地方，冷冽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去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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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沁润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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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她是谁，却不知为何自己那般听话，竟真的抬步向着浴房而去。她听到身后副将跪伏的声音，和那句‘公主佑安’。是了，那般高贵的气质，不是公主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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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未进过宫，从不知她们孑川的公主，竟是这般的仙容。当她梳洗完站在她面前时，忍不住抬眼去看那张倾世的容颜。她比她高上许多，那绝世而独立的身形，让她觉得自愧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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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你皆是这般杀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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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得出那声音里的愠怒，竟有些害怕起来，默然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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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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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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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抚凌云，你竟用如此残忍的法子杀敌，是失心疯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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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而死，元灵无法祭天，死去的便是真的死去了，千万年都不再有轮回之机，这与祀兽判命唯一的不同，只是她没有将尸体挫骨扬灰而已。无论怎样的为恶，无论多么惨虐的交战，启明的生灵都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对敌，那是所有生灵默契一般的禁忌。她这般弑杀，心魔生，是会被祀兽判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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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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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没有辩驳。直至后来的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她甚少如此发怒的，就算生气，也只是冷冷的，平静的口气，而不是那时凌厉的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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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为她不顾自己性命的杀伐而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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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还盛气凌人，现下倒没话了！”她的声音里，满是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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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为何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子会这般在意她的生死，她第一次被这般在意，禁不住的心源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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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她才听到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了下来，“凌云，征战需先修心，心性不纯，定会失了善念，终逃不过祀祭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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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唤她，‘凌云’，她从不知，自己的名字竟然这般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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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说话，她只深低了头去，看着那人脚上一尘不染的云靴，白亮的有些刺眼，让她满目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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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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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眨了眨有些发涩的双眼，缓缓的抬头看向那双浩瀚星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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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开始，本宫与你一同赴战场，于你，只有一令，不可斩首！若让本宫看到你还用如此残忍的战法，立刻滚回帝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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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她低头允诺，逃开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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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半载征战，她都陪在她左右，她教她书画，教她静心，她弹琴与她听，用她清凉沁润的琴声洗涤她一身戾气，她教她智勇，教她用兵之道……她护着她，陪着她，教导她，将善悯与平和的光照进她阴暗的心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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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倾尽全力的为她守住这南漠的边境。这个担下孑川家国宁安的纤瘦女子，让她第一次想要守护一个人，倾尽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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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战归国那日，她看向那个陪了她半载的女子，南漠的风沙没有吹去她一丝的风华，依然雪白的长衫，依然一尘不染的云靴，还有那张清冷的脸……她透过她冷淡的眸子，看到那深沉里无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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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回去了，这半载的时光如此短暂，第一次感觉到陪伴，第一次感受被保护的依赖，可这个唯一走入她心的女子，归国后便再也见不到了，她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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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言的回到帝都，她在那有些陌生了的城墙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她说，她会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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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纪尚幼，宫中的一切事宜皆由父亲代劳，她无法进宫去探望她，只得从父亲那里探寻关于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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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她回宫后，一些腐朽的老臣因她不顾国佑的身份，置孑川百姓安宁不顾，去做那征伐的差事而争论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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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她是灵长族的公主，孑川的国佑，是守护这一国宁安的人，她要做的，是镇压内乱，惩处奸恶，守护国民，而她却将这责任交于了延家兄弟，跑去那荒芜的南漠之地，助她对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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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若她已成年，若她能担得下这重任，她便不会去了。她是为她而去，为她这个心性未成，易入迷途的幼子而去。她专意去救她，却未曾说过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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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归来那日起，她每每入梦，便是她清冷的身影。听闻延家兄弟也回宫后，她更是夜夜于梦里见到她，见到她与那个同她有婚约的男子并肩而立，然后……她竟是那般气愤，那般不想他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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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她生了妄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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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嫉妒，让她猛然察觉到自己的心，她害怕了，怕到不能自已。可后来见到她后，她欣喜若狂，再无半分害怕，自此默默爱了她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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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年幼，不会调节心事，整整十日，她度日如年，努力压着她着魔的心源，依旧难忍想念她。她好想见她，她说过会来看她的，怎的都这么久了，她还未来，是将她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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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日进宫，她才知道，她从未忘记她，不但未曾忘却，还在一直在寻着机会，要将她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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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封赏那日，她难掩开心的情绪，眉眼间都是喜色，父亲还以为她是因封赏沾沾自喜，训斥了她一番。他怎知，那些封赏她从未看在眼里，她的欣喜，只因要见到那个日日入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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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踏进朝堂的梨木门挡，她便远远的看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子。她坐在高高的朝堂之上，帝上下首，庄重而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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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早朝，她只顾着去看她了，直到长离将她带到她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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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那是时隔十几日再见时，她说的第一句话，温柔至极，她记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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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时愣住了，忘了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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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问你，可愿留在本宫身边，做本宫的佑卫？”她重复，清凉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责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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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父亲……”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如此费尽心力将她逆改了灵性，又迫不及待的送她入战场，就是为了她能继承家业，担起为国征战的责任，怎会同意她留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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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问的是你，可愿意？”她才提起父亲，她便正凛了神色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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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上，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让她莫名安心。她深深相信，就算是固执冷血如她父亲，她亦能为她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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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她终于鼓起勇气忤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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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如何说服的父亲，她那日一直处在往后就陪在她身边的欣喜若狂中，未曾细细听着，只记得她最后跟她父亲说的那句：“姑父，做个父亲吧。”那话里，透着对她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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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她便留在了她身边，随她辗转孑川，镇压内乱，对抗天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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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她就已是这般稳重沉敛的模样，虽相貌还显青涩，却已容颜卓绝。而今近七十载过去，公主容颜更盛，连性情，都更沉敛了。所有人都说她清冷疏离，却不知，她只是个不喜多言的人，默默善悯，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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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现下，她困她在此，惹她气闷，她听她难以心静，依旧愿意为她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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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恨我吗？”一曲终了，她从久远的回忆中归来，虚望着她，问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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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当年救下年幼的她，带她脱离苦海，将她教养成人，而今她如此忤逆她，困她在此，不得与爱人相见。她，当是恼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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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兮抚着琴弦，感受着尾音的震颤徐徐消逝，良久，起身看向落雪的枝丫，“我能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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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闻言，怔了怔，而后柔软了眸子。这就是川兮，她的公主殿下。她从不会自怨自艾，亦不会浪费心神去怨愤，身在困境，她便韬光养晦，她心中想的，永远都是如何达成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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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她的愿景是守护万民，现在，是千也。她而今的心里，万物都是空，唯有一人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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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教养我长大，教了我所有，却为何从未教过我，该如何去爱一个人。”突然的埋怨，凌云的声音里，带着受伤的委屈，和无尽的迷茫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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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兮回首，看向这个身量已与她相当的玄衣女子，她曾救下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时已长成英武冷俊的姑娘，她已许多年未见到她这般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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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是第一次去爱一人，如何教你。”川兮低叹一声，想起当年那个孩子，终究未忍心再生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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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自小与人隔绝，睡在寒洞了十载，甚为孤僻，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学什么，记什么，练什么，如何与人相处，全数是她教的，若说她做错什么，大抵也是她未曾教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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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骗一骗我，说一句世人都说过的：爱当无私，也好过什么都不教吧。”委屈上来，便是一股接着一股，凌云惯常冷冽疏离的脸上，显出了孩子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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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若无私，那我岂不是要成全她和胥壬丘，”川兮无奈，想到千也赶走她时亲口说胥壬丘会是她未来王夫的话，又生了恼，“我做不到无私，这般教你，你可会学？”这许多年，她不是都在学她，光靠口舌教导，哪管用，无身体力行，她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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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看上胥壬丘，你会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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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然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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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不怕我学你，也要夺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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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各凭本事。”川兮听着她明显孩子气了的赌气话，放松了眉羽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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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长辈纵容的眼神，凌云后知后觉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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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教过就好了，我就能知道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许久，她低着头，兀自嘟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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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川兮没听清，凑近了些。凌云如此叛逆孩童的模样，让她不自觉的显了当年教导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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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的清新气息传入鼻息，凌云默了许久，才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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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凌云早已成人多年，如何做事，做对做错皆可自己承担了。”她知道，因为她的孤僻，只通过公主认识这个世界，每每她做错事，公主都会揽了责任到自己身上，久而久之，她便忘了，人终究会长大，就算再孤僻，认识了这个世界，与它相处久了，她也会长大成人。更何况，她已做了这许多年的国佑，早已是可以独立自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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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个月来她将她困在这里，公主只有生冷，未曾愤怒，并非她不气，也不是她纵容，只是她以为她还是曾经那个需要靠她识辨世界的孤僻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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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过八十寿岁，不是智障，怎还需旁人事事相教。”就算再孤僻，就算没有她的教导，只被迫与世界接触，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不会还事事需要教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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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方才责备我未教你。”川兮敛了敛眉头，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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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如此做，对与不对。”凌云低眉，依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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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斟酌，于我只是想念她久些，晚见她些时日而已，”川兮抚了下琴弦，转身离去，“你是我教出来的，又怎困得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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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兮没有利用曾教养她的身份苦口婆心劝她放了她，她用自己的方式，解决自己的困境，至于凌云如何抉择，由她自己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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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放手任她自强的方式，亦是她解决她这段单恋的方式。她用自己的执着坚定来告诉她，不必苦恋，她已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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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凌云从穹峰回来，将她困锁于此三月，川兮从未焦躁愤怒，就像她说的，她一直坚信，凌云是她教养长大，就算忤逆她，也没那本事困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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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千也，她也一度深信她在她这里翻不出天，就算来日长大成人，也是她教养出来的，再乖张的性子，不过是在她手心里翻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