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姊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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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后的芳斋堂之中，果然按照懿旨，在堂上和堂下都摆了案子，相距不到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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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的案子不用说，要摆御膳，这是太监们做惯了的。堂下的案子，就有讲究了——因为不可以背对着太后和皇上吃饭，因此特意摆了宽大的条桌，醇王和关卓凡，连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分坐在条桌两旁，以离御案最近的地方为上首，自然归醇王和关卓凡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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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大群的太监宫女和精奇嬷嬷，簇拥着两位太后一到，大家霍然起立，躬身迎接——在宫内轮值的侍卫，是不必行跪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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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精奇嬷嬷在内，是因为慈安和慈禧，却还带了一双姐弟来。小的是皇帝自不用说，看见醇王，叫了一声七叔，牵着慈安太后的手，坐下了。那个做姐姐的，十二三岁年纪，一双大眼睛，模样生得很端正，晃着两个翠绿的耳坠子，行事却稳重得很，给醇王施了一礼，也叫了一声七叔，这才庄庄重重地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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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做和硕敦柔格格，却不是文宗所出，而是恭亲王的次女。敦柔格格自小在宫中进出，慈禧极是喜爱，到了祺祥政变之后，便干脆向恭王要了过来，养在宫中，当成公主看待。小皇帝同治跟这个姐姐的感情最好，一天看不见就要找的，不管到哪里，都是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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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大家谢过恩，开始吃了，就看出来慈禧的这个主意确实好。这样的场合，形同家宴，不但不必像垂帘那样。有纱幔遮蔽。而且说话也不必像奏对那样死板。要活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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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听说你府里的班子，又上了新戏？”慈禧笑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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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像拉家常一样，但尊卑有别，虽然眼光是看在关卓凡身上，可是第一句话，必得向醇王说的，而且慈禧和慈安。都是戏迷，拿这个话题起头，也很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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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太后的话，是《群英会》！”醇王心想，这自然是自己的福晋、慈禧的妹妹跟她说的。他也是个戏迷，精神抖擞地答道，“不过倒不是我府里的班子，是传的‘三庆班’，程长庚的鲁肃，徐小香的周瑜。都算当行出色的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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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慈禧不胜羡慕地说，“若是什么时候能听一听。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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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由衷的话。宫里的班子，虽然也都是好角色，可是跟外面大班子的名掌班比起来，那自然还颇有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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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只待两位太后什么时候有闲暇，臣奉请太后到臣府里，做半日之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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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再说。”慈禧点点头，“关卓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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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关卓凡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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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着吧，不要又弄出个奏对的格局来。”慈禧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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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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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上海的时候，可也听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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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心说，从前臣在电视里，倒也曾听过几句，除此之外，再也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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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懂戏，”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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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慈禧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其实多听听，也就懂了。不过你军务繁忙，大约也没什么闲的时候，可以用来听戏。又或者上海本地的人，不怎么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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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峨眉轻轻一挑的神情，关卓凡看在眼里，心想两年没见，她的容色倒是不曾略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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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前是打仗的时候多，自江宁回来以后，又是办洋务的时候多。上海县城里的戏园子也不大，倒是租界里头的戏园子，既大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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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界里头？”一直在管着小皇帝吃饭的慈安太后，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洋鬼子也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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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太后的话，租界里头的中国人也不少。”关卓凡恭恭敬敬地答道，“不过洋鬼子也是听戏的，我听电报局的卞宁说，香港那边就有个戏馆，专门是给洋人听戏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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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慈禧抓住了这个话头，开始契入正事，“关卓凡，你说电报这个东西，究竟是怎么一个道理呢？比方上海到苏州，两百里地，为什么铜线一架，就可以转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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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解释？不要说慈禧不明白，就是关卓凡自己，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慈禧问他，庶几等于是问道于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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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是答不上来，“洋务专家”的形象，岂非要大打折扣？想来想去，急中生智之下，居然给他想到了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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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好比是悬丝诊脉，尺寸关三脉上的动静，能从丝线上传过来。”关卓凡自作聪明地说道，“电报也是一样，这头有点什么动静，那一头就听见了，因此等于转瞬即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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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解释明了易懂，两位太后都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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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丝诊脉，那得是名医才行。”慈安太后说道，“听电报的，也得是专门的人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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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太后圣明，培养一个电报员，殊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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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开始谈起电报的种种，等说到收费的时候，关卓凡报出来是每一个字，要收三两银子。慈禧和慈安，还没觉得怎样，旁边的一名太监，本来已经听入了神，现在听说要三两银子才能传一个字，惊讶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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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出口，立时惊觉，知道自己闯祸了。果然，慈禧的目光立刻转为严厉，扫了过来，那名太监吓得脸色刷白，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连手都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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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见他这样，倒觉于心不忍，抢在慈禧发作以前，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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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电报昂贵，所以发报的时候，大家都格外斟酌字数，”关卓凡笑道，“香港有一个‘报馆’，专门印新闻纸的，为了惜字如金的缘故，还闹出过一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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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太后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引了回来，好奇地问：“新闻纸，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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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把每天的新鲜事，印在一张大纸上，拿到街上去卖。买到的人，不论喝茶吃饭的时候，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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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跟看古记儿差不多了，”慈禧和慈安都是恍然大悟，“不过香港那个小地方，哪有那许多新鲜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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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尽是香港本地的事，”关卓凡解释道，“报馆都有‘新闻员’，派在各地，把搜集来的消息，拿电报发给报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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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这件事，是一家“成记”报馆。有一回，南洋的渔民，抓到了一只特大的海龟，身长达七尺之多，一时轰动。当时各家报馆，都在南洋派有记者，纷纷把消息发了回来。第二天报纸出街，别人家印的，都是“抓到一只玳瑁”，也就是海龟的意思，偏偏成记报馆印出来，是“抓到一只乌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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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闹笑话了，”慈禧太后失声笑道，“这可不是一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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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说得极是。”关卓凡笑着说，“成记报馆的主编，自然大怒，亲自跑到电报局去，发一条电报，责问自家的那个新闻员。因为要省字数，所以一共只写了十个字，一时在香港传为笑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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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他是怎么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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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皆玳瑁，我独乌龟，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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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安太后先没忍住，噗嗤一口茶喷在案子上，慈禧也是把腰弯下去，笑得喘不过气来。四围的人，只有醇王敢于哈哈大笑，其他的太监宫女，还有那十二个坐着的侍卫，一齐憋红了脸，倾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奇形怪状的样子，滑稽极了，两宫太后看见，愈发止不住笑意。只有小皇帝和敦柔格格，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个关卓凡一句话都逗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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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肚子都笑疼了！”慈安太后一边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由宫女替她在身上揉着，“好久没有这么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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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卓凡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慈安，心里一动：一直惊艳于“懿贵妃”的丽色，现在才觉得，原来这位二十五岁的东宫太后，生得可也挺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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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的案子不用说，要摆御膳，这是太监们做惯了的。堂下的案子，就有讲究了——因为不可以背对着太后和皇上吃饭，因此特意摆了宽大的条桌，醇王和关卓凡，连着十二名乾清门侍卫，分坐在条桌两旁，以离御案最近的地方为上首，自然归醇王和关卓凡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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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慈禧惊讶地扬了扬眉毛，“其实多听听，也就懂了。不过你军务繁忙，大约也没什么闲的时候，可以用来听戏。又或者上海本地的人，不怎么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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