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疯狂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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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云嫣相识以来,我的心灵第一次被一种东西摄住,就像被扼住了咽喉不能呼吸,而心砰砰跳着,响彻云霄……
    这是一种由毫不起眼的日常琐碎堆砌而成的情愫,突然间它席卷而来,那么强烈,汹涌澎湃、遮天蔽日。但我此刻却异常地冷静,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生生将它压回了心底。
    言语是我的弱项,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又把酒满上,再次端起时她拦住了我。
    “行了!都过去了。”她把积极的一面展现给我:“你知道,我从不计较别人怎么看待我。但这需要强大的承受力。每当我无法承受下去的时候,我心里总会想起一个人,会想起她的一句话……”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已有点晕乎乎了,但脑子还算清楚。潜意识?!
    与她乐观的态度相反,我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带着深深的绝望。
    我想斯嘉丽若在面前定会在我脑门上来一记粉拳。
    “明天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借口,一个虚幻的港湾……”她喃喃道。
    我的绝望感染了她?
    离开酒馆时间尚早,云嫣说要去我家拿些磁带。
    “哎呀,是小云啊!”老妈看到云嫣就激动,又是拿饮料又是切水果,恨不得明天就让我娶了她。
    “谢谢啊,阿姨你太客气了!哎,我自己来……”这丫头嘴就是甜。
    老妈离开后,她抓起果盘里的一块哈密瓜扔进嘴里:“对了,我有本书要给你。”
    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纸,抓哈密瓜的手指就在我衬衣上抹了抹,从包里拿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来:
    村上春树《跳跳跳》,(现译《舞舞舞》,漓江出版社,1991年)上面还有“杭州图书馆”的椭圆形蓝色印章。
    “这本书我太喜欢了!”
    “你借的?”我接过来,书名挺拽,作者很陌生,在当时Rb作家除了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我报不出第三个。
    “是啊,你看完帮我去还了。”她忽而改了口:“不还也没关系,我用的是湖畔的工作证。”
    “……”
    她走到我的磁带陈列架前,就像在拿自己的东西一样,毫不客气地将多盒我留着“做种”的着名专辑收入包中。我想这是她的特权。
    挑完磁带,她熟门熟路地打开功放电源,选了张黑胶唱片放入唱机:我在孙彬处买的KISS乐队《疯狂之夜》——这丫头已被我熏陶得听重金属了,而我却在安娜的柔情蜜意中向轻音乐靠拢……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锐利的电吉他和强劲的鼓点声中,在重金属嘈杂的噪音里,云嫣拉上窗帘,轻轻把我房门的插销栓上,转身慢慢走向我,眼里就像燃着一团火……这注定是一个疯狂之夜。
    她从包里拿出口红浓浓地涂在嘴唇上,褪去我的衬衣,然后俯身过来,如盘踞在我身上的一条蛇,在我嘴上、脸上、脖子上、肩膀、胸口……
    KISS乐队热闹地嘶吼着《bang bang You》(砰砰你):
    “my love is like a cannonball (我的爱就像炮弹)
    I'm takin' aim and you're gonna fall (我瞄准了你就要倒下了)
    well don't hide or try to get away (好吧,不要藏起来或试图逃跑)
    You know the rules and you're gonna play (你知道规则,你会玩的)
    And we go one, two, three, four…”(我们去一,二,三,四)
    我房门中间是块毛玻璃,我不能关灯,那样会引起父母怀疑。在明亮的灯光下,云嫣像来自天界的女神,把浑身口红印的我推到在床上,完全主宰着我。
    KISS乐队史上最好的主音吉他手布鲁斯·库利克在《No.No.No》里已将吉他化作了一股激流,瞬间冲刷掉你的理智;又似一团烈焰快速提升你的燃点……我已难以区分这支在全球卖出数千万张专辑(最新记录已超1亿张.2020年)销量的老牌重金属乐队与我跟云嫣到底是那个更为痴狂、火爆。
    墙上的雅马哈驰赛车手驾驶着机车驰向我一米宽的小床,云嫣就像一个美艳的骑士,她白嫩的身体,迷醉的眼神,足以让我沉溺其中,但我竟然被她身上一种爆发于绝望深处的美感所震慑,它远远超出我肉体的欲望,就像她披散的长发后有一圈圣洁的光环……
    蓦然间一种细微的感觉渐渐加深,加深,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湖海,足以到让我感动落泪的程度——我终于发现,我对她肉体的爱里深刻而强烈地包含着灵魂之爱……
    而我听到了生活在嘲笑着:哼,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音箱传来唱针空转的沙沙声,唱片早已放完。
    灯光下,云嫣背对着我穿上内衣、裙子,拿出梳子重新梳理了长发,用小镜子打量自己的容貌,又补了些唇膏。打理妥当,她站起身来:“最后时刻,送就不必了,仪式感会加深不良的情绪。”
    她拿起挎包,对床上的我莞尔一笑:“最好……就此相忘于江湖。”
    言罢扭头潇洒地朝我一摆手,利落地打开房门。父母早已进了房间,她悄无声响地开了大门走到外面,“咔嚓”关上了门。广州别离的那个清晨在脑中飞闪而过。
    我听到她下楼时的脚步声,楼下自行车的开锁声,离开时链条的传动声。如果时间有声音的话,那就是。它渐行渐远、慢慢消逝、永不再回。
    一切归于沉寂。恐怖的寂静陡然笼罩了小小的房间。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为了打消阵阵袭来的空虚,给空转的唱机换了张小林明子的《夏の终わりに》(在夏日终结.《true love》真爱.1986)。拉开窗帘,点了支烟。明白我们的缘分已尽,这丫头在我们爱得最深沉的时候分手——这真的很“云嫣”。
    也许,她其实是叫云烟,而我只是那个过眼之人。
    抬头望向公寓楼间隙里的几粒星星,我突然羡慕那个最终能与这个有趣灵魂走在一起的男人,我会给他们最虔诚、最真挚的祝福。
    “…呼んでも帰らない(再也唤不回来了)
    梦みてたSummer's day(这梦幻般的夏天)
    想い出のSummer's day(这回忆中的夏天)
    won't you backあのSummer's day(那个回不来的夏天)......”
    午夜,我下班走出地下通道,在停车场找“阿米尼”的时候碰到了我多年未见元福巷老屋的邻居龙哥。
    龙哥比我大两岁,是个出租车司机,凌晨时分在迪厅门口待客。那时私家车还未出现,打车就是有钱的象征,是暴发户的专利。但工薪阶层偶尔也会奢侈一回,生意很火。出租车司机更是让人羡慕的行当,有技术(门槛高),收入高,不用在单位看领导脸色,一度成为城市里许多女孩择偶的第一选择。
    对于出租车最早的印象,就是在湖畔宾馆时每天停在大门口老K公司的几辆黑色皇冠轿车。国营公司,从不用去街上转悠,定点为宾馆客人服务(每单的收入数倍于在外兜客)。司机们整天喝茶聊天打牌,十分悠闲。而民营出租车还是最近的事,大大满足了钱包鼓起来的市民的出行需求。
    然而开放了就有了竞争,每个司机都有自己的套路。用杭州话讲,龙哥以前是“扫马路”的,最近改为“吃孵坊”。“扫马路”就是整天在路上游荡着接客,而“吃孵坊”是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地方蹲点。那天他刚好接上客人,跟我互留了传呼号就匆匆走了,说下次迪厅结束前通知他。
    告别龙哥,我骑上了我的“阿米尼”山地车,从山道缓缓的下坡溜下去。
    “原来这车是你的!”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回身一看,是春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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