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他们都该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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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曌蕤先生看起来很平静,他并没有对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有任何担忧。
    从他来长安,在城墙上和陛下并肩而立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任何担忧了。
    “关于我的事其实没那么复杂。”
    曌蕤先生说话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平静。
    “我不复杂,复杂的是我父亲。”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这种语气在绝大部分时候都出现在父母提及孩子的时候,而不是孩子提及父母的时候。
    因为,这是一种恨其不争的语气。
    太子说:“我听陛下很多次提起过李先生,陛下说,如何对待百姓,其实是李先生对他的影响最大。”
    曌蕤说:“在这方面我父亲的思想确实少有人及,陛下从他那里得到些启发,后来所做之事又超越了我的父亲。”
    他看向太子:“毕竟我父亲懂得再多也只是在理论层面从未有过实践。”
    太子有些遗憾也又有些向往:“如果当初李先生能留下来做大宁第一任宰相的话,一定会很好。”
    曌蕤:“不,绝对不会好。”
    太子好奇:“为何先生这么评价他?”
    曌蕤:“因为他这个人......好吃懒做还好色,他思想无敌但不会实践,因为他根本就实践不了。”
    “让他做宰相他比谁都贪,让他当官他比谁都懒,他可以告诉你怎么做,但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所以他最大的自知之明便在于此,他有一身本事,我小时候觉得他无所不能,到年纪大了更觉得他了不起。”
    “可他那一身本事全都用来......泡妞了,他说过,这个世上最身心愉悦的事还得是床笫之欢......”
    太子有些想捂脸。
    陛下确实不止一次说过,天下大才,无人能出李先生其右。
    陛下还说过,如果不是当初在四页书院认识了李先生,他也不会明白这天下不是天下而是人的道理。
    而且到现在为止,李先生提及的很多理论上的东西陛下都实现不了。
    不是陛下没有那个能力而是现在的时代有太大的局限性,比如......废掉帝制。
    陛下最牛逼的地方在于,他做了皇帝,但他竟然也觉得废掉帝制更先进也更好。
    可在这个时代就注定了不可能废掉帝制,一旦废掉,那天下必然大乱,因为天下人都接受不了废除帝制。
    你不想做皇帝,有的是人想做皇帝。
    今日你做皇帝,明日我做皇帝?听起来是不是很好?
    不,一点都不好,凭他妈什么不是今日我做皇帝明日我还做皇帝?
    “我父亲这个人,最大的克制就是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什么所以不去做。”
    “他有无穷本事无穷精力一样,但他知道自己心志不坚当官必贪甚至当做皇帝必然也必然是个昏君。”
    “他不想有大作为,甚至不想抛头露面,他一生都在游走,哪里风景好去哪里,玩够了就走。”
    曌蕤总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太子疑惑:“打一枪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弓箭?还是......”
    曌蕤叹了口气:“那是他的口头禅,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是......”
    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提。
    好在太子聪明绝顶,马上就明白了。
    结合曌蕤先生刚才说他父亲好色那一点,也就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原来是那个枪......”
    太子又想捂脸了。
    曌蕤说:“他也无情,今日和这个女子欢好的时候如恩爱夫妻一样,明日一转脸就走了,一点留恋都没有。”
    “他这些年也不知道有过多少个女人,也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孩子,若他真无情也就罢了,偏偏每次还都给孩子留下点东西。”
    “如契布。”
    曌蕤说:“契布也是我父亲的孩子,他如果从未听过什么李先生的故事,从未知道陛下也是李先生弟子,那他大概也不会也会有那么大的野心。”
    他微微摇头:“别人家里都是孩子犯了错家里大人去给收拾残局,去擦屁股,我却不同。”
    他看向太子:“或许是因为我自幼身子不好的缘故,又或许是他对我母亲确实有远超对别人的喜欢,所以他在我身边久一些。”
    “我得到他的亲传比别的孩子更多,所以在思想上也就和别人不太一样,等到后来我发现他的孩子们有些不同心思的时候,他又不管......”
    曌蕤说:“我就只能出来为他擦屁股。”
    太子感慨:“先生也是......操心劳力的儿子命。”
    曌蕤:“殿下这话说的......挺好。”
    他说:“我在外奔走这些年认识了束休他们,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和他们有什么交集。”
    “父亲说过,活在这个世上只要能活好就够了,不必去参与别人的人生不必去牵扯别人的命运。”
    “我不知道父亲这样想是天生通透还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才有的感悟,但我做不到。”
    他说:“我越是了解束休和连温酒他们,就越是敬佩这些年轻人的思想。”
    “父亲也曾经说过,治理天下靠的是长者老成,而天下变革,永远都始于青年。”
    “束休他们都是我父亲给我讲过的故事里的,那样的有血有肉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我一开始还能冷眼旁观,而后无法不为所动,所以我便和他们走得越发亲近。”
    太子点了点头。
    关于束休和连温酒方知我他们,太子也很钦佩。
    他们出生在一个不完美的家庭,可他们有着完美无瑕的理想和几乎完美无瑕的人生奋斗。
    “契布不会是最后一个。”
    曌蕤说:“只要我父亲还在,契布就永远都不会是最后一个。”
    太子心中有些难以描述出来的感觉。
    虽然曌蕤先生从未明言,虽然陛下也从未提及。
    可太子能判断出来,那个李先生是一个神奇的能长生不死的人。
    也就是仙。
    这天下也许只有李先生一个仙,还是一个专注于泡妞的仙。
    倒也不只是泡妞。
    李先生有无穷手段,他还有无穷岁月,所以他吃的好穿的好,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他追求的可能就只是逍遥自在,不亏欠自己。
    他甚至都没有怎么考虑过亏欠不亏欠自己的孩子和女人,也就更别提他考虑不考虑亏欠其他人了。
    很自我的一个人。
    但这难道不正附和仙的标准?
    曌蕤说:“我是到了长安之后才决定留下不走的,因为陛下一眼就看出来我在做什么。”
    “在长安城的城墙上,我站在陛下身边,陛下说......不必执迷于去做那些事。”
    “他说,如果李先生的存在是天下人该有的因果,那自然有天下人去解决。”
    “作为李先生的孩子你想帮他了却那些因果没有问题,可这样做会让你也成为天下人的因果。”
    曌蕤看向太子:“要说通透,也许陛下是比我父亲还要通透的人。”
    太子嗯了一声,满眼都是骄傲:“那是!”
    曌蕤说:“若能人生长久,我不希望是我父亲那样的人,我更希望是陛下那样的人。”
    太子说:“我也希望。”
    曌蕤:“你和别的皇子,和古往今来的皇子都不一样,别的皇子可不盼着自己父亲在位时间太久了。”
    太子:“那是他们没有一个完美的父亲,先生应该能理解,有一个完美的父亲,做儿子的会多累。”
    “我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自己不能做一个废物,所以我从没有一刻清闲,有时候累坏了也会想,我爹要是长生不死该多好,我就能踏踏实实做一个废物了。”
    曌蕤叹了口气:“殿下也是一个操心劳力的......做儿子的命。”
    太子:“......”
    他说:“这世上最大的毒就是安于享受,可这种毒谁不想要?”
    曌蕤同意且复述了一遍:“谁不想要?”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发现两人的心离得那么近。
    都是一样的命。
    “先生就一直留在长安吧。”
    太子说:“契布那样的人不会是只有一个,但先生这样的人可能只有一个,你去解决那些小问题是浪费了大才,留在长安,能解决的是天下大事。”
    曌蕤点头:“陛下在我初到长安的时候就说了,所以我一直都没走。”
    太子有些好奇,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那个叫姜虹的小孩儿?”
    曌蕤说:“殿下想问的是银面人?”
    太子点头。
    曌蕤说:“银面人最早不是我的人,是契布的人。”
    太子明白了:“所以先生的人混了进去。”
    曌蕤说:“姜虹担心叶无坷他们会怀疑我。”
    太子:“可先生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长安,银面人在漠北暴露出来的事自然和先生无关。”
    曌蕤:“姜虹也担心他的哥哥弟弟们。”
    太子心里一震。
    曌蕤说:“他在叶无坷回来之后假扮银面人,是想替其他人遮掩。”
    太子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名字:“谢东廷。”
    曌蕤不得不佩服太子的智慧。
    “是,有谢东廷。”
    曌蕤说:“这些年,束休和连温酒他们始终都在为了让大宁更大的隐患早些暴露出来而奔走,他们就像是阳光的另外一面。”
    太子很喜欢曌蕤的这个说法。
    阳光的另外一面,不是阴暗,只是另外一种颜色的阳光。
    “以前我和殿下说过,不管是多好的盛世,到了巅峰之后就自然要衰退,还是因为那个原因......最大的毒是享受。”
    “当天下安定,百姓富足,万国来朝,这个时候就必然要走下坡路了,能解决的办法不多。”
    太子说:“先生说过,杀人才能推迟。”
    曌蕤说:“不杀人的话,当官的就不怕,只有每隔一些年就来一次大的,当官的才能有敬畏。”
    “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人人都有敬畏,可要维系一个盛世,有七成的官员心存敬畏就够了。”
    “束休他们的理想就是去做那个阴暗面的阳光,把那些妖魔鬼怪都照出来,促使这样的大的变革出现。”
    太子:“但束休遇到了更大的一束光。”
    那束光就是叶无坷。
    所以束休在意识到他的作用不如叶无坷大之后,就选择留下来照顾叶无坷的阿爷。
    咱家的孩子,有人要挑起江山大事,那就有人要照顾家庭。
    束休做出了他的选择,他曾经对叶无坷说过......我终将不朽。
    现在,他将这不朽转移到了叶无坷身上,而他甘愿平凡。
    “让他们都回来吧。”
    太子看向曌蕤先生,语气格外的认真:“都回长安来,他们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成为了阳光,已经可以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照耀更多人。”
    曌蕤点头:“我给他们写信。”
    此时曌蕤忍不住问了太子一个问题。
    “那......徐胜己呢?”
    太子说:“徐胜己怎么了?”
    曌蕤:“他会被牵连吗?”
    太子说:“先生应该是了解张公的。”
    曌蕤想了想,笑了:“是啊,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徐胜己又什么都不知道,知道徐绩犯了错的不是他,是徐绩的其他孩子。”
    父有罪而子不知则子无罪,那父有罪而子知且同流合污呢?
    那当然是父子同罪。
    太子说:“徐胜己未必是徐胜己,可以是李胜己王胜己赵胜己,但徐绩在外边的那些子嗣,一定姓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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