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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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百余年不为汉家所有的大同府被光复，一个完整的太行-黄河的形胜之地已经彻底落入宋军之手。与此同时，契丹、东西蒙古援军累计约四万之众抵达大同，御营后军剩余部队也将彻底解放，继而大举东进，与主力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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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形势，当然是很好的，甚至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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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此同时，一些隐忧也开始出现，军队渐渐心浮气躁，轻敌冒进之事迭出，败绩继而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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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也没有因为太原的忽然丢失而完全丧失士气，耶律马五依然苦守井陉这个从太原出发进抵河北的最主要通道，而太原盆地西南的汾州州城西河城也依然在完颜撒离喝手中紧握。
”（style="display:none
但这些似乎都是小节。实际上，相对于太原城陷落之前宋军的战绩与金军的表现而言，眼下这种情况并没有超出预想，只是说太原城神奇的陷落让宋军获得了一种对战事更高的期待感，这才会有这种对大胜浪潮下些许失利更加难以忍受罢了。
”（style="display:none
而且也只是对不知兵的文臣以及军队中下层而言是如此。
”（style="display:none
至于宋军最高层，他们此时真正感到忧虑和紧张的，还是大同守军的成功逃离，以及两路蒙古援军，尤其是东蒙古援军的立场问题……账很好算，两个万户逃出去，里外里就是四万的差额，一万五千轻骑的东蒙古援军，一旦立场翻转，里外里也是三万的差额，加一起就是七万的差距。
”（style="display:none
这个数字，谁也不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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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来越偏西，汾水畔的柳树下，赵官家已经放下邸报开始钓鱼了。
”（style="display:none
至于大同战事的主要筹划人，也是大同方向进攻部队主力之一的直属上司（御营后军副都统郭浩直接负责一路），更是年节后太原大本营的临时总负责人，也就是吴玠吴晋卿了，他在城内得到讯息后，却立即陷入到了强烈的不安乃至于惶恐之中。
”（style="display:none
只是稍作犹豫，他便意识到，自己还是要跟官家稍作解释为妙——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失去这个最后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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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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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放下手中鱼竿，转身相顾，脸色也显得有些差，这让旁边树下的杨沂中也跟着有些颜色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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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立在前方的吴玠看到这一幕，已经庆幸自己没有拖延，直接前来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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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卿。”赵玖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却没有直接讨论东蒙古的问题。“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放心将太原诸事尽数托付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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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惭愧。”吴玠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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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意思。”赵玖摇头以对，然后干脆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继而负起双手在柳树下左右踱步。“朕是觉得，处理一些军事上的庶务，组织军事安排，还有对河东的地理认知，你这样的人本就比朕强太多……朕在这里枯坐，当好一个稳定军心的官家便可……但是，即便是朕，也有自己不能放松的一份考量……你觉得，朕作为官家，此时窝在太原，到底该在意哪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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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等这位官家说完，平静而又无奈相对：“当是后勤与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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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就是这两点！”赵玖停下身来，看着对方略显感慨。“晋卿，你确实是个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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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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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个逻辑没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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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之后，稍有军略常识的人便都知道，接下来注定要有一场决战，而且是野地决战，因为将心比心，金国高层在目睹了火药的威力后，便不可能再冒险，他们根本无法承担起真定府、河间府、燕京城被顺序爆破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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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金军主力就被宋军逼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宋军主力大举离开河东进军河北时，寻求一场野地决战。
”（style="display:none
至于说野地决战，在士气已经很充足的情况下，宋军最主要的考量当然是兵力和后勤，兵力越多越好，后勤越足越好。所以，赵官家将军略庶务全都交出去后，什么都可以不考量，却必须要在意太原这里的后勤物资多寡，兵力多少。
”（style="display:none
与之相比，一城之得失，一部之胜负，如何扫荡河东地区，如何进取大同，皆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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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也正是吴玠此番前来请罪的重要缘故，因为跟其他的事情相比，眼下这件事情已经触及到了最核心的决战时兵力对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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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惭愧。”一念至此，吴玠愈发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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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惭愧。”赵玖缓缓摇头。“晋卿，既然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今天就得对一对想法和思路了……因为咱们君臣切不能有认识和想法上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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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赶紧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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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一事，朕之前便说了，军中已经没有充足火药了。”赵玖从一个双方都已经确定讯息开始。“朕攒了好几年的火药，几十万斤，当日一分为二，河东这边为了确保太原能下，已经一口气用光了，分给延安郡王的几万斤也都被他当日直接用了……或许还有一些，那也是岳鹏举那里，朕这里委实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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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初春阳光下，吴玠面色不变，但等到赵官家一说完便立即摇头：“臣以为无妨……因为女真人不敢赌！便是有人亲口告诉完颜兀术与完颜拔离速咱们没火药了，他们也不敢赌！便是见到我们用砲车一点点砸城他们也不敢赌，只会当我们跟之前一样，准备把火药用到最关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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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道理，但没了终究是没了，咱们自己得明白。”赵玖点点头，继续看着对方说道。“第二件事情，那就是朕大约觉得，这场野地决战，恐怕会来的特别快……快到猝不及防的那种……很可能咱们一出河东，就要迎头应战！因为金军此时隐约有了哀兵之势，并不一定会抗拒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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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如今我们得河东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若张弓以待，于金军而言，拖得越久，越容易动摇失措。”吴玠想了一下，重重颔首：“但也要考虑燕京援军的问题……所以，于金军而言，最好的决战时机是燕京援军刚刚抵达后……可反过来说，陛下出奇拿下太原，主动权依然在我们，只要我们进逼河北，他们就得迎战。唯独我们后勤不足，也不能拖得太久，所以最好是在燕京援军抵达前进逼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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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咱三点头，然后终于说到了今天的事情：“所以，合不勒与东蒙古这件事情很严重……必须要尽快处置，不能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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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愿意亲自往大同一行……”吴玠咬牙以对。“官家，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臣亲自去看一眼……若东蒙古可用，臣立即就将他们带来太原汇合，若不可用，便立即在大同让郭浩合王副都统（王德）、契丹耶律余睹部、西蒙古部，将东蒙古人处置了……切不可让它有临阵反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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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赵玖点头。“而且此时也就是你去最合适，因为郭浩是你的部属。但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若是你速速处置了东蒙古人，原本并没有叛意的西蒙古人会如何做想？会不会转而失了对我们的信任，心怀怨恨，继而临阵反叛？他们都蒙古人，很多下面的部落头人都是认识的，是所谓义兄弟一般的‘安答’，部落之间也有渊源。更要命的是，西蒙古虽然没闹出大事，却刚刚劫掠了大同，引来王德与郭浩与他们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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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当场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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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再处置了西蒙古人，契丹人会不会也惊恐起来？”赵玖转过身去，在柳树下徘徊不停。“契丹人从道理上来讲是不敢叛的，但是耶律余睹不是耶律大石，下面的将领也没有上头政治眼光，一旦受惊，起了防备之心，又该如何？这便是所谓投鼠忌器，决战在即，必须要避免风险，但偏偏又不能将这份投鼠忌器的心思露出来，否则反而会被那些人趁虚而入，无端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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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请官家指教。”吴玠赶紧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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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指教。”赵玖严肃以对。“若是情形明显，你该动手便动手，能提前解决便提前解决……但若对东蒙古人动了手，便要将西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不能让他们影响决战！而若是事情混沌难名，动手风险太大，你就不要管合不勒和东蒙古了，立即带着契丹人和西蒙古人南下，将东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就行……当然，最好还是带着所有援军一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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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晓得了。”吴玠如释重负。“臣愿即刻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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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情……”赵玖在树下回头相顾。“咱们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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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吴玠赶紧再度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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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从朕到你，从王胜到陈彦章，从大同到东京城，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所有人，所有事，出再大的漏子都是理所当然的。”赵玖停在那里，盯住对方认真言道。“不要有任何忧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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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一声不吭抬起头来，却终于有些发自内心的愕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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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规模的战事。”赵玖继续认真以对。“咱们都是摸索着办事……攒了三年的后勤，以为能够一年征伐的，结果只够半年，那户部自林景默林尚书以下，兢兢业业三年，是不是全都要请辞谢罪？金国死了一个执政亲王，明明是咱们占了大便宜突袭，结果一开战东京就闹出骚乱，几乎酿成暴动，是不是要陈规、阎孝忠请辞负责？还有李彦仙争功冒进，铁岭关一败，是不是要将中流砥柱的大纛交出来以正视听？当然，还有你部郭震的事情，还有今日大同的事情……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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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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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不要负责任，而是说，大事还没有做完，有些事情苛刻起来，只会因小失大。况且，如果要你们负责的话，那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朕认命的，朕是不是先要负责任？”赵玖看着对方眉头紧皱。“开战以来，你吴晋卿与韩良臣、李少严、马子充一般，甚至还有曲大，全都有功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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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当场便要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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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料，赵官家直接拂袖：“去吧！带上梅学士、仁舍人，还有脱里……梅栎是应付爱慕文华的契丹人的，仁保忠负责调解大同那边各部冲突，脱里是控制西蒙古的，你则要下决断，是不是要处置东蒙古……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style="display:none
吴玠趋步后退，匆匆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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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过片刻，目送着吴玠身影消失后不久，赵官家便有些颓然起来，却是一屁股坐回到了柳树下的马扎上。杨沂中不敢怠慢，即刻向前几步，准备扶住这位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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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官家只是摆手，却又回头相顾：“若按照之前说法，咱们扫荡了太原和隆德后，全军汇集，，立即出井陉，最多多少兵？最少多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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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上是最少二十万，最多二十四万。”杨沂中脱口而出。“但实际上肯定没这么多，减员不少，而且沿途需要留守……除此之外，还要考虑是不是要留一些像样的兵马放在隆德府与太原府，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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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和隆德府必须得留……那便是十六七万到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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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杨沂中小心做答。“但这个其实没有算上岳飞部……他们是步兵，不确定能来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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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飞部还是有些骑兵的，还有一些牲畜，应该会有几千到一万的部队尾随金军过来。”赵玖迅速对道。“那便是十七八万到二十万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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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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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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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算……二十个万户，王伯龙的没了、高景山的没了、完颜折合的没了、温敦思忠的没了，再加上注定跑不掉的完颜撒离喝，还有活女、乌林答泰欲的两个万户在燕京……金军应该还有十二三个万户。”杨沂中依然脱口而出。“但这是燕京援军不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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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不来？”赵玖揉起了左面的眼睛。“都到这关口了，便是燕京新军主力来不及到，活女和乌林答泰欲，乃至于燕京的合扎猛安，都是要过来的……所以，若是速速决战，双方援军主力都不到，那就很可能是十七八到二十一二万对十五六万？关键还是要看大同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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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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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双方援军都到充足到达，那便是三十万对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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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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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连连摇头：“不会这么顺顺利利的……朕刚才就跟吴玠说了，这种规模战事都是第一次，必然有各种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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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咱们有，女真人也一定有，兵力优势始终在大宋，在官家手里。”杨沂中恳切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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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实话。”赵玖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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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这时，正当刚刚有些心里安慰的赵官家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间，又一骑飞速驰来，赵玖远远望见，立即闭口不言，甚至几乎有了畏缩之心，只是依然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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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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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骑滚鞍落马，远远便呼。“董先、牛皋二位统制攻破西河，生擒万户撒离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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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精神陡然一振，但不过是一振，却又再度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和吴玠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决战很可能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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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形势，当然是很好的，甚至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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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此同时，一些隐忧也开始出现，军队渐渐心浮气躁，轻敌冒进之事迭出，败绩继而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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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军也没有因为太原的忽然丢失而完全丧失士气，耶律马五依然苦守井陉这个从太原出发进抵河北的最主要通道，而太原盆地西南的汾州州城西河城也依然在完颜撒离喝手中紧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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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些似乎都是小节。实际上，相对于太原城陷落之前宋军的战绩与金军的表现而言，眼下这种情况并没有超出预想，只是说太原城神奇的陷落让宋军获得了一种对战事更高的期待感，这才会有这种对大胜浪潮下些许失利更加难以忍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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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也只是对不知兵的文臣以及军队中下层而言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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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宋军最高层，他们此时真正感到忧虑和紧张的，还是大同守军的成功逃离，以及两路蒙古援军，尤其是东蒙古援军的立场问题……账很好算，两个万户逃出去，里外里就是四万的差额，一万五千轻骑的东蒙古援军，一旦立场翻转，里外里也是三万的差额，加一起就是七万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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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数字，谁也不敢轻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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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越来越偏西，汾水畔的柳树下，赵官家已经放下邸报开始钓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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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大同战事的主要筹划人，也是大同方向进攻部队主力之一的直属上司（御营后军副都统郭浩直接负责一路），更是年节后太原大本营的临时总负责人，也就是吴玠吴晋卿了，他在城内得到讯息后，却立即陷入到了强烈的不安乃至于惶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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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稍作犹豫，他便意识到，自己还是要跟官家稍作解释为妙——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失去这个最后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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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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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放下手中鱼竿，转身相顾，脸色也显得有些差，这让旁边树下的杨沂中也跟着有些颜色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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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立在前方的吴玠看到这一幕，已经庆幸自己没有拖延，直接前来汇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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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卿。”赵玖沉默了好一阵子，方才开口，却没有直接讨论东蒙古的问题。“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放心将太原诸事尽数托付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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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惭愧。”吴玠心中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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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意思。”赵玖摇头以对，然后干脆扶着膝盖站起身来，继而负起双手在柳树下左右踱步。“朕是觉得，处理一些军事上的庶务，组织军事安排，还有对河东的地理认知，你这样的人本就比朕强太多……朕在这里枯坐，当好一个稳定军心的官家便可……但是，即便是朕，也有自己不能放松的一份考量……你觉得，朕作为官家，此时窝在太原，到底该在意哪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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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等这位官家说完，平静而又无奈相对：“当是后勤与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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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就是这两点！”赵玖停下身来，看着对方略显感慨。“晋卿，你确实是个帅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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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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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个逻辑没那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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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之后，稍有军略常识的人便都知道，接下来注定要有一场决战，而且是野地决战，因为将心比心，金国高层在目睹了火药的威力后，便不可能再冒险，他们根本无法承担起真定府、河间府、燕京城被顺序爆破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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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金军主力就被宋军逼入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宋军主力大举离开河东进军河北时，寻求一场野地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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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说野地决战，在士气已经很充足的情况下，宋军最主要的考量当然是兵力和后勤，兵力越多越好，后勤越足越好。所以，赵官家将军略庶务全都交出去后，什么都可以不考量，却必须要在意太原这里的后勤物资多寡，兵力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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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之相比，一城之得失，一部之胜负，如何扫荡河东地区，如何进取大同，皆不足为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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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也正是吴玠此番前来请罪的重要缘故，因为跟其他的事情相比，眼下这件事情已经触及到了最核心的决战时兵力对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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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惭愧。”一念至此，吴玠愈发惭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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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惭愧。”赵玖缓缓摇头。“晋卿，既然出了这种事情，咱们今天就得对一对想法和思路了……因为咱们君臣切不能有认识和想法上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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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赶紧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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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先一事，朕之前便说了，军中已经没有充足火药了。”赵玖从一个双方都已经确定讯息开始。“朕攒了好几年的火药，几十万斤，当日一分为二，河东这边为了确保太原能下，已经一口气用光了，分给延安郡王的几万斤也都被他当日直接用了……或许还有一些，那也是岳鹏举那里，朕这里委实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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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斜的初春阳光下，吴玠面色不变，但等到赵官家一说完便立即摇头：“臣以为无妨……因为女真人不敢赌！便是有人亲口告诉完颜兀术与完颜拔离速咱们没火药了，他们也不敢赌！便是见到我们用砲车一点点砸城他们也不敢赌，只会当我们跟之前一样，准备把火药用到最关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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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道理，但没了终究是没了，咱们自己得明白。”赵玖点点头，继续看着对方说道。“第二件事情，那就是朕大约觉得，这场野地决战，恐怕会来的特别快……快到猝不及防的那种……很可能咱们一出河东，就要迎头应战！因为金军此时隐约有了哀兵之势，并不一定会抗拒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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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如今我们得河东形胜之地，居高临下，若张弓以待，于金军而言，拖得越久，越容易动摇失措。”吴玠想了一下，重重颔首：“但也要考虑燕京援军的问题……所以，于金军而言，最好的决战时机是燕京援军刚刚抵达后……可反过来说，陛下出奇拿下太原，主动权依然在我们，只要我们进逼河北，他们就得迎战。唯独我们后勤不足，也不能拖得太久，所以最好是在燕京援军抵达前进逼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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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咱三点头，然后终于说到了今天的事情：“所以，合不勒与东蒙古这件事情很严重……必须要尽快处置，不能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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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愿意亲自往大同一行……”吴玠咬牙以对。“官家，这件事情是这样的，臣亲自去看一眼……若东蒙古可用，臣立即就将他们带来太原汇合，若不可用，便立即在大同让郭浩合王副都统（王德）、契丹耶律余睹部、西蒙古部，将东蒙古人处置了……切不可让它有临阵反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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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赵玖点头。“而且此时也就是你去最合适，因为郭浩是你的部属。但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若是你速速处置了东蒙古人，原本并没有叛意的西蒙古人会如何做想？会不会转而失了对我们的信任，心怀怨恨，继而临阵反叛？他们都蒙古人，很多下面的部落头人都是认识的，是所谓义兄弟一般的‘安答’，部落之间也有渊源。更要命的是，西蒙古虽然没闹出大事，却刚刚劫掠了大同，引来王德与郭浩与他们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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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当场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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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再处置了西蒙古人，契丹人会不会也惊恐起来？”赵玖转过身去，在柳树下徘徊不停。“契丹人从道理上来讲是不敢叛的，但是耶律余睹不是耶律大石，下面的将领也没有上头政治眼光，一旦受惊，起了防备之心，又该如何？这便是所谓投鼠忌器，决战在即，必须要避免风险，但偏偏又不能将这份投鼠忌器的心思露出来，否则反而会被那些人趁虚而入，无端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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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请官家指教。”吴玠赶紧请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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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指教。”赵玖严肃以对。“若是情形明显，你该动手便动手，能提前解决便提前解决……但若对东蒙古人动了手，便要将西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不能让他们影响决战！而若是事情混沌难名，动手风险太大，你就不要管合不勒和东蒙古了，立即带着契丹人和西蒙古人南下，将东蒙古人隔绝在雁门关北就行……当然，最好还是带着所有援军一起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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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晓得了。”吴玠如释重负。“臣愿即刻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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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件事情……”赵玖在树下回头相顾。“咱们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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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吴玠赶紧再度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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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战，从朕到你，从王胜到陈彦章，从大同到东京城，从上到下，从前到后，所有人，所有事，出再大的漏子都是理所当然的。”赵玖停在那里，盯住对方认真言道。“不要有任何忧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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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一声不吭抬起头来，却终于有些发自内心的愕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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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规模的战事。”赵玖继续认真以对。“咱们都是摸索着办事……攒了三年的后勤，以为能够一年征伐的，结果只够半年，那户部自林景默林尚书以下，兢兢业业三年，是不是全都要请辞谢罪？金国死了一个执政亲王，明明是咱们占了大便宜突袭，结果一开战东京就闹出骚乱，几乎酿成暴动，是不是要陈规、阎孝忠请辞负责？还有李彦仙争功冒进，铁岭关一败，是不是要将中流砥柱的大纛交出来以正视听？当然，还有你部郭震的事情，还有今日大同的事情……晋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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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说不要负责任，而是说，大事还没有做完，有些事情苛刻起来，只会因小失大。况且，如果要你们负责的话，那你们这些人全都是朕认命的，朕是不是先要负责任？”赵玖看着对方眉头紧皱。“开战以来，你吴晋卿与韩良臣、李少严、马子充一般，甚至还有曲大，全都有功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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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当场便要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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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料，赵官家直接拂袖：“去吧！带上梅学士、仁舍人，还有脱里……梅栎是应付爱慕文华的契丹人的，仁保忠负责调解大同那边各部冲突，脱里是控制西蒙古的，你则要下决断，是不是要处置东蒙古……速去速回，不要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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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玠趋步后退，匆匆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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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过片刻，目送着吴玠身影消失后不久，赵官家便有些颓然起来，却是一屁股坐回到了柳树下的马扎上。杨沂中不敢怠慢，即刻向前几步，准备扶住这位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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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赵官家只是摆手，却又回头相顾：“若按照之前说法，咱们扫荡了太原和隆德后，全军汇集，，立即出井陉，最多多少兵？最少多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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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玖精神陡然一振，但不过是一振，却又再度紧张起来……因为这意味着他和吴玠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决战很可能比想象中来的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