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支第穿云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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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稀松，沟壑交错间，大河奔涌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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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嘣”白甲胖子咬下一截萝卜，脸颊两侧肥肉交替甩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后，脖子上的那圈肥肉猛的向下一垮，再往回一弹，直弹得他噜了噜嘴，带眯了一双很是满足的小眼。胖子小眼微垂，盯着脚下的大河开口道：“老三，这流沙河又矮了一尺三寸。”
”（style="display:none
“越龙门，黄土葬吾身；穿浴血，红沙祭吾魂！”黑甲精瘦，瞟了眼身侧“浮”在滚滚流水上的白甲胖子，双手举起一只大酒囊，仰头猛灌下一口烈酒后，身形仍似标枪般插在浊浪间，“多少兄弟埋进了这片黄土？！呵，这流沙河未忘，这片黄土未忘，你我更不敢忘，然今世人却是健忘！”
”（style="display:none
“啧啧，还真怀念咱们哥仨在龙门前的那碗壮行酒呐！”黑甲闻言将酒囊一推，胖子摇摇头，又狠狠咬下一口萝卜，身形却如醉酒般在河面晃了晃，有些含混不清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回？莫见愁，你若执兵下龙门，二哥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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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百万！”黑甲眼神一下子阴翳起来，瞬间又泛红，“我本是离群孤狼，再离了兵家的话，还哪有家回？”
”（style="display:none
两兄弟相视一个苦笑后，一沉默灌烈酒，一埋头啃萝卜，良久，莫见愁方才开口道：“流沙河过龙门入并州后，如墨家磐城一线，势大而稳，得名永定河，永定？近日接黑羽来报，墨家磐城南扩，欲沟通永定河与海河，作为其南面的护城河。”
”（style="display:none
“这就是流沙河比往年多矮了三寸的原因？”许百万待对方点头确认后，嚼着萝卜稍一盘算后，一口将嘴里的萝卜渣喷掉，“十里宽！”
”（style="display:none
“上游孔雀河是自身难保的泥菩萨，中游流沙河是兵戈向外的我们，下游海河是流散各地的小狐仙，”莫见愁皱着眉头将酒囊塞紧，“非攻？我看未必。”
”（style="display:none
“稳如巨子，也需未雨绸缪了么？这天哪，啧啧。”流沙河将夕阳的余晖撕扯成碎片，偶有一两块弹落在二人的盔甲上，许百万摆了摆手里还剩半截的萝卜，想将其挥开时，猛的一怔，转头南望，刚将酒囊挂回腰间的莫见愁也是一愣，然后一同望向南面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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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刺目金光冲出大雪山，撞开天际迷蒙余晖，顺着孔雀河往东而来：“且听我说。”
”（style="display:none
说字刚落，二人身后极远处，又有女声如刀，三字扎心：“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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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百万满身肥肉一炸，白甲半掀而起，掉头拢手，兜断那女声：“糟了，大侄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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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黑甲怒哼一声，已是消失在西北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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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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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啦哒啵啦哒”鼓声穿街过巷，节奏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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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下某处村落，正赶鸡入舍的一半大孩子，闻得鼓声，眼珠一转，一个前扑，按住那只毛色最鲜亮的大公鸡，飞快攥满两手鸡毛，翻身骑上院墙，扯开嗓子压下院内的鸡鸣狗叫：“换糖葫芦啰！”然而并未得到像往常一样的回应，鼓声不停，却是瞬息远去，小孩生气地甩得鸡毛漫院墙，“呸，换个鸡毛！”
”（style="display:none
“敲个鸡毛呀！”高空上，云层间，两枚磨盘大的莹白弹珠来回敲击鼓面，如船桨般拨开云层，托着巨鼓冲破云海。巨鼓上的李梓木，此刻哪有云下那小孩用鸡毛换糖葫芦的兴致，他只觉着双耳轰鸣，头晕目眩，肚内更是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一是被鼓声震的，二是被鼓面抖的。
”（style="display:none
刚骂完一句，“啵”，一枚弹珠又落在鼓面，本已趴在鼓面的几人身形俱是一歪，又被震成了几颗滚地葫芦。
”（style="display:none
“呯”额头撞上一硬物，李梓木一个激灵惊出身冷汗，透过眼前闪现的那几缕火花，感激得差点热泪盈眶：幸好，这光头上还套着口寒食钵，不至于自己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献给了和尚。
”（style="display:none
另一侧，白喜刚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翻滚，迎面就是一张还粘着几丝柳絮渣的羊嘴，急急一掌拍出，“啪”，可怜的土草大肥羊被拍飞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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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滚作一团时，两道彩衣却是分别立于一颗弹珠上，随着那莹白弹珠如游鱼般在云层间起起伏伏，姿态好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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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鼓穿云掠空，终于一倾而下，“就这了，人多，火旺。”彩衣青年一指向下，分开云层，一座巨城突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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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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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如山，高墙作岭。巍峨城门下，一道长堤笔直而出，长十里，宽百丈。长堤左侧，河水平静无波，名永定河；长堤右侧，河水激流涌动，唤作海河。
”（style="display:none
长堤上，单人刨土的，两人抬筐的，三人赶车的，往来穿梭，忙得是热火朝天。细看之下，其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俱是麻衣草鞋，衣着朴素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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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巨响，变得如房梁般粗细的“手柄”插在长堤尽头，忙碌中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看向那面竖立着的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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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俺老不自在了。”四道身影跌落在巨鼓前方几丈远的地方，正处在长堤中央，翻身爬起的白喜拉拉两侧短褂，就势又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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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多，还是眼杂？”土草压根就没打算起来，蹬着两条后腿画出个半圆，用羊屁股对准了城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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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静尬静的！”唐守鱼扒拉下半个碗沿，遮住了自己的脸，顿了顿，又摸索着掏出木鱼，胡乱敲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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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剩下落在最前方的那根木头，僵直地立在那里，使劲眨眨眼，刚驱散些脑袋上的眩晕感，又被眼前这么多的目光瞪得更晕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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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缩了缩脖子，来到神州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关键自己还处在了众人的焦点上，这感觉，怎么有点凉飕飕的。他抬起脚跟，想往后退，脊背却似被一张无形薄膜黏住般，退不得；他又抱着索性扎进人堆的想法，提起脚尖，想往前走，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进退不得，尴尬无比时，缓缓转头望向身后的那面大鼓：这定是那摇鼓之人的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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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彩衣青年拉着少女隐于鼓后，左右脚各缠着一枚弹珠，连踢三下鼓面：“请开始你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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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堤上的人群原本看着这几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和那面大鼓，还有些不知所以，被那三道鼓声惊醒，离得最近的一拨人，立马有扛起镐头的，抽出扁担的，甩出麻绳的，个个面色严肃，看样子就要上来盘问擒拿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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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像卖艺的地啊。”李梓木一脸苦相，心下甚是着急，再看看身边同伴，蹲着的，趴着的，遮着的，比自己这个以前只会当街吆喝的还要怂，都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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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鼓声一激，对面众人一逼，李梓木额头出汗，脚尖打颤：莫不是瞎闯了哪家的山头，自己还傻傻地站这里不走，这不就是挑场子的标准姿势嘛，冤哪，我可没那么高的逼格，没那么缺根筋的脑瓜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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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臃肿的粗皮衣服，还散发出淡淡土腥味的少年，猥琐之气尽失，仰起一张苦瓜脸，无语问苍天，眼看就要饱餐一顿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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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锵”最后一声却是弹珠敲击鼓身，沉闷后的激扬，惊得李梓木脚尖往上一踮，半张开嘴，一声“壮士饶命！”将出未出之时，那几个上前的麻衣人亦是脚底一颤，停了下来，后方的众人也跟着眼神起了一个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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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来的变故，让李梓木一愣，慢慢放下脚尖，对面的几名麻衣人也跟着挪了挪脚，咦，还有转圜的余地，各位壮士，请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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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又是三声鼓响，中间却略有停顿，张口欲言的李梓木喉头一哽，脚尖跟着节奏连踏了三下，对面的麻衣人亦是如此，甚至传染给了后方更多的人，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踏、踏、踏”脚掌踩地声汇成一股倒卷的潮水，直奔十里外的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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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锵”、“咚咚锵”鼓声惑人，李梓木左右脚交替踢踏地面，随着鼓声，踏着节拍，又将这节奏传递开去，无数墨者纷纷扔掉手中工具，依法仿效，踏地声渐渐汇拢一处。霎时，十里长堤上，平地如起惊雷，雷声撼南门，烟尘覆河岸，滚滚雷声间，漫漫烟尘里，一张张原本严肃的脸竟慢慢浮起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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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一下忘了当前种种，甘做这鼓声的牵线木偶。白喜站起来了，土草蹦起来了，唐守鱼也露脸了，跟着这节拍踢脚踏地，喜笑颜开，也已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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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的朋友在哪里？！”李梓木抬起左臂，高呼出声，左岸的墨者齐踏三声，万众瞩目，不，是万众瞩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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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的朋友一起来！”李梓木又挥起右臂，状已癫狂，右岸的墨者也齐踏三声，众星捧月，嘿，**丝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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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一股无名业火烧至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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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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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听我说。”场面沸腾得无以复加之时，一柄金色禅杖破空而来，佛光骤至，映染半边天，“众生生来皆苦，当看破假象，四大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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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墨者瞬间一静，齐齐停下，不少人被憋得满脸涨红，却是杵在原地，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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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主没来，这泥菩萨倒是坐不住了？”巨鼓后，彩衣青年面泛疑惑，鼓声却是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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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岸墨者脚步更快了三分，原本一脸开心的笑容，一下僵硬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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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中间的李梓木四人，被两种迥然不同的力量从中劈开，一半僵直，一半晃动不已，原本的踢踏舞变成了半身机械舞，那滋味难受至极，脸上偏偏还是半悲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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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李梓木感觉自己快被撕扯成两半时，身后又是一道金光亮起，将四人这小块地方包裹起来，光芒刺眼，外人难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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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枯槁老僧拄着四大环八小环的金杖缓缓步入那团佛光中，避开当前的李梓木，走到盘腿合十而坐的唐守鱼身前：“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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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和尚紧闭着双眼：“世间只剩看空自我的唐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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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刚欲再开口时，一旁的土草却是慢慢跺了过来，腋下三对黑纹凶光闪现：“老和尚，你一定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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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莫贪！”老僧一抖禅杖，锡锡声起，将土草震得节节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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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困守净土尚自觉，随缘杀贼求无生，”唐守鱼依然紧闭双眼，敲了下手中木鱼，难得的面露怒容，“你却偏居佛国不觉他，怎么，只会欺负老熟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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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莫嗔。”老僧禅杖提起一半，摇摇头，缓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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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就他！”土草靠在白喜腿弯，羊角一指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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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喜刚被这突然爆发的金光闪花了熊眼，正揉着眼呢，小弟来报，被一个老光头给欺负了，这还了得，在土草的引领下来到老僧身后，抬手就是一熊掌呼在那光亮的后脑勺：“嘿，这肥羊是俺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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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头也不回，晃了晃手中禅杖：“熊孩子，莫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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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循着声音摸索过来，正巧看到这突然出现的老和尚晃禅杖，以为他要对小和尚不利，急忙抽出腰间独牙，一棍劈了过去，情急之下，自然使出刚创的“开心”三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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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佛，今世佛，来世佛？”三棍皆劈了个空，老僧只是稍偏头侧目，将禅杖横于身前，一拍杖头，那八个小环一起摇晃起来：“施主，且听我说，八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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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长堤上，鼓鸣，梵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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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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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谛，拨浪？”南门城头，麻衣中年男子，负弓拾级而上：“一个灌**汤的，一个唱催眠曲的，也敢来我磐城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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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撩人心，吾平众声！”男子朝城下虚空一抓，右岸墨者齐齐顿住，脸色肃穆中，头顶浮起万万箭，箭雨汇拢男子手心，“墨者，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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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渡来世，吾渡你们今生！”男子摘弓引弦，左岸墨者纷纷长呼出一口气，万气齐聚，卷至城头，“墨者，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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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箭出，天地暗，一箭破空穿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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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嘣”白甲胖子咬下一截萝卜，脸颊两侧肥肉交替甩动，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后，脖子上的那圈肥肉猛的向下一垮，再往回一弹，直弹得他噜了噜嘴，带眯了一双很是满足的小眼。胖子小眼微垂，盯着脚下的大河开口道：“老三，这流沙河又矮了一尺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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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龙门，黄土葬吾身；穿浴血，红沙祭吾魂！”黑甲精瘦，瞟了眼身侧“浮”在滚滚流水上的白甲胖子，双手举起一只大酒囊，仰头猛灌下一口烈酒后，身形仍似标枪般插在浊浪间，“多少兄弟埋进了这片黄土？！呵，这流沙河未忘，这片黄土未忘，你我更不敢忘，然今世人却是健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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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还真怀念咱们哥仨在龙门前的那碗壮行酒呐！”黑甲闻言将酒囊一推，胖子摇摇头，又狠狠咬下一口萝卜，身形却如醉酒般在河面晃了晃，有些含混不清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回？莫见愁，你若执兵下龙门，二哥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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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百万！”黑甲眼神一下子阴翳起来，瞬间又泛红，“我本是离群孤狼，再离了兵家的话，还哪有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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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相视一个苦笑后，一沉默灌烈酒，一埋头啃萝卜，良久，莫见愁方才开口道：“流沙河过龙门入并州后，如墨家磐城一线，势大而稳，得名永定河，永定？近日接黑羽来报，墨家磐城南扩，欲沟通永定河与海河，作为其南面的护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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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流沙河比往年多矮了三寸的原因？”许百万待对方点头确认后，嚼着萝卜稍一盘算后，一口将嘴里的萝卜渣喷掉，“十里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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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如巨子，也需未雨绸缪了么？这天哪，啧啧。”流沙河将夕阳的余晖撕扯成碎片，偶有一两块弹落在二人的盔甲上，许百万摆了摆手里还剩半截的萝卜，想将其挥开时，猛的一怔，转头南望，刚将酒囊挂回腰间的莫见愁也是一愣，然后一同望向南面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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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刺目金光冲出大雪山，撞开天际迷蒙余晖，顺着孔雀河往东而来：“且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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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字刚落，二人身后极远处，又有女声如刀，三字扎心：“我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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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百万满身肥肉一炸，白甲半掀而起，掉头拢手，兜断那女声：“糟了，大侄女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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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黑甲怒哼一声，已是消失在西北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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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啦哒啵啦哒”鼓声穿街过巷，节奏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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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个鸡毛呀！”高空上，云层间，两枚磨盘大的莹白弹珠来回敲击鼓面，如船桨般拨开云层，托着巨鼓冲破云海。巨鼓上的李梓木，此刻哪有云下那小孩用鸡毛换糖葫芦的兴致，他只觉着双耳轰鸣，头晕目眩，肚内更是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一是被鼓声震的，二是被鼓面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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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骂完一句，“啵”，一枚弹珠又落在鼓面，本已趴在鼓面的几人身形俱是一歪，又被震成了几颗滚地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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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额头撞上一硬物，李梓木一个激灵惊出身冷汗，透过眼前闪现的那几缕火花，感激得差点热泪盈眶：幸好，这光头上还套着口寒食钵，不至于自己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献给了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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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白喜刚完成一个高难度的翻滚，迎面就是一张还粘着几丝柳絮渣的羊嘴，急急一掌拍出，“啪”，可怜的土草大肥羊被拍飞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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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滚作一团时，两道彩衣却是分别立于一颗弹珠上，随着那莹白弹珠如游鱼般在云层间起起伏伏，姿态好不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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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鼓穿云掠空，终于一倾而下，“就这了，人多，火旺。”彩衣青年一指向下，分开云层，一座巨城突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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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如山，高墙作岭。巍峨城门下，一道长堤笔直而出，长十里，宽百丈。长堤左侧，河水平静无波，名永定河；长堤右侧，河水激流涌动，唤作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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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堤上，单人刨土的，两人抬筐的，三人赶车的，往来穿梭，忙得是热火朝天。细看之下，其人无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俱是麻衣草鞋，衣着朴素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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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的一声巨响，变得如房梁般粗细的“手柄”插在长堤尽头，忙碌中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抬起头来，看向那面竖立着的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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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俺老不自在了。”四道身影跌落在巨鼓前方几丈远的地方，正处在长堤中央，翻身爬起的白喜拉拉两侧短褂，就势又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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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多，还是眼杂？”土草压根就没打算起来，蹬着两条后腿画出个半圆，用羊屁股对准了城门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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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静尬静的！”唐守鱼扒拉下半个碗沿，遮住了自己的脸，顿了顿，又摸索着掏出木鱼，胡乱敲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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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剩下落在最前方的那根木头，僵直地立在那里，使劲眨眨眼，刚驱散些脑袋上的眩晕感，又被眼前这么多的目光瞪得更晕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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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缩了缩脖子，来到神州世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关键自己还处在了众人的焦点上，这感觉，怎么有点凉飕飕的。他抬起脚跟，想往后退，脊背却似被一张无形薄膜黏住般，退不得；他又抱着索性扎进人堆的想法，提起脚尖，想往前走，却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进退不得，尴尬无比时，缓缓转头望向身后的那面大鼓：这定是那摇鼓之人的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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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彩衣青年拉着少女隐于鼓后，左右脚各缠着一枚弹珠，连踢三下鼓面：“请开始你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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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堤上的人群原本看着这几个从天而降的怪人和那面大鼓，还有些不知所以，被那三道鼓声惊醒，离得最近的一拨人，立马有扛起镐头的，抽出扁担的，甩出麻绳的，个个面色严肃，看样子就要上来盘问擒拿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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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不像卖艺的地啊。”李梓木一脸苦相，心下甚是着急，再看看身边同伴，蹲着的，趴着的，遮着的，比自己这个以前只会当街吆喝的还要怂，都是没见过大场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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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鼓声一激，对面众人一逼，李梓木额头出汗，脚尖打颤：莫不是瞎闯了哪家的山头，自己还傻傻地站这里不走，这不就是挑场子的标准姿势嘛，冤哪，我可没那么高的逼格，没那么缺根筋的脑瓜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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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臃肿的粗皮衣服，还散发出淡淡土腥味的少年，猥琐之气尽失，仰起一张苦瓜脸，无语问苍天，眼看就要饱餐一顿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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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来的变故，让李梓木一愣，慢慢放下脚尖，对面的几名麻衣人也跟着挪了挪脚，咦，还有转圜的余地，各位壮士，请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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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锵”、“咚咚锵”鼓声惑人，李梓木左右脚交替踢踏地面，随着鼓声，踏着节拍，又将这节奏传递开去，无数墨者纷纷扔掉手中工具，依法仿效，踏地声渐渐汇拢一处。霎时，十里长堤上，平地如起惊雷，雷声撼南门，烟尘覆河岸，滚滚雷声间，漫漫烟尘里，一张张原本严肃的脸竟慢慢浮起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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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一下忘了当前种种，甘做这鼓声的牵线木偶。白喜站起来了，土草蹦起来了，唐守鱼也露脸了，跟着这节拍踢脚踏地，喜笑颜开，也已忘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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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的朋友在哪里？！”李梓木抬起左臂，高呼出声，左岸的墨者齐踏三声，万众瞩目，不，是万众瞩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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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的朋友一起来！”李梓木又挥起右臂，状已癫狂，右岸的墨者也齐踏三声，众星捧月，嘿，**丝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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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头也不回，晃了晃手中禅杖：“熊孩子，莫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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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梓木循着声音摸索过来，正巧看到这突然出现的老和尚晃禅杖，以为他要对小和尚不利，急忙抽出腰间独牙，一棍劈了过去，情急之下，自然使出刚创的“开心”三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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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佛，今世佛，来世佛？”三棍皆劈了个空，老僧只是稍偏头侧目，将禅杖横于身前，一拍杖头，那八个小环一起摇晃起来：“施主，且听我说，八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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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谛，拨浪？”南门城头，麻衣中年男子，负弓拾级而上：“一个灌**汤的，一个唱催眠曲的，也敢来我磐城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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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撩人心，吾平众声！”男子朝城下虚空一抓，右岸墨者齐齐顿住，脸色肃穆中，头顶浮起万万箭，箭雨汇拢男子手心，“墨者，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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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渡来世，吾渡你们今生！”男子摘弓引弦，左岸墨者纷纷长呼出一口气，万气齐聚，卷至城头，“墨者，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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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箭出，天地暗，一箭破空穿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