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男人与蜘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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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结束了一天的体力劳动后，急匆匆地前去包工头那边登记今天的酬劳。包工头是他老乡。每年过年回去包工头就在去各家询问谁愿意春节一过就和他出去打工。要知道十年前年的时候，村里的青壮男人都会趁机请包工头喝酒和买烟给对方，就指望来年能跟着他出去赚一笔钱。赚了这些钱后的两三年内，那些年轻的男人就会请媒婆介绍讨个同村的姑娘作老婆。虽然每年都会有人回不来，可是毕竟去城里打工比在家种田挣钱多了。甚至在外节俭一点，家里的土墙屋子也可以推到重新盖新房子。盖好的新房子一般都是三、四层高。外墙面贴满了长条形的白色瓷砖。往往屋子的两侧还会用马赛克摆出骏马奔腾或是几何状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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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第一家住进这种新式农村楼房的就是包工头的老母亲。包工头每年过年时才会住几天。十年前，村里所有人都羡慕包工头的母亲，夸对方养出了一个好儿子。那个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女人终于可以自此享福了。但随着其他一起跟着包工头出去的年轻人家里也盖上了这种小楼房，而且楼层更多、更高，外形更豪华。原本承载村里人艳羡目光的包工头的家反而成为整个村最格格不入、破旧的建筑了。更别谈，成日不在家的儿子和被独留下来颤颤巍巍的老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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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原本最先出去的那一批人中有的自立门户，有的定居在大城市里，还有的彻底把这里遗忘，连过年也不回来了。包工头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有时候，他还要自掏积蓄发钱给那批现在还愿意跟在他身后的人。那些做大项目的大老板总是能把本应过年前发给包工头的工资一拖再拖。哪怕包工头为了讨要这些工资请那些眼睛长在头上的大老板们喝开心、吃开心、玩开心，钱也总会被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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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d他d妈d的，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混蛋，又d他d妈d的d不肯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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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归骂，钱还是要去装孙子努力去讨的。再加上，现在村里人都变精了。若是人不小心死了，一大帮子死者的亲人、亲戚、朋友就担着担架。担架上的尸体被盖了一层轻飘飘的白布，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样子。尤其是担架被一群人抬到工地前，直接重重砸在地上时，那层白布直接被吹鼓起来，一团血肉模糊的脸就冲进所有人的视线里。但那层白布很快又被某个胆大者盖了回去。反正，总而言之，包工头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也越来越难挣到钱了。但他除了请客喝酒应酬，其他也学不会了，只能继续这样能混一天是一天。每年跟着他的人年龄也越来越大。男人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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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为了给儿子挣学费出来打工的。以前，男人只是在村里种种地顺便开个杂货店增加点收入。可村里人都跑了，杂货店的生意也不太好。再加上儿子虽然考上了大学，可学习不太好，只能去上那种花钱混文凭的野鸡大学。每年的学费就足足有几万——这可是男人全家一年的收入啊。可听上去毕竟也是一个大学，说不定出来能找到好工作也有出息了呢。抱着让儿子出人头地的朴素愿望，男人跟着包工头第一次出了村去往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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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城市，男人就发现自己以往习得的所有生存技能全部要统统归零，重新适应城市里的生活。第一次在地铁买票时，就废了好大功夫。当男人把皱巴巴的纸币塞入后，却发现怎么也没出来地铁票时，他着急地只想大哭。他不断想要扯住路过者的衣袖，想要找回自己的那张纸币，只是更被城里人避让。所有经过的人都把他当作一个疯子，害怕他伤害自己。更有人找来了工作人员，提醒对方男人可能是个逃犯。当男人终于磕磕绊绊用不太熟悉的普通话向那位工作人员解释清楚后，对方实在是忍不住边笑出声，边把机器下面的透明盖板打开，从里面取出男人的地铁票。工作人员拿着地铁票的手指有些粗短、微胖，一看就是不常干力气活的。男人的手则是满是老茧，还有各种被割伤后留下来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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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男人终于也有点像城里人学会了城里的生活方式后，他忍不住想要知道儿子的近况。可他又不知道能和儿子说些什么。只好趁一天工地里的活少时，跑到儿子大学门口。等到了学校门口，他这才给儿子打电话说来看他。没过多久，儿子就到了门口。男人一下子就辨认出自己许久未见的儿子。自己的血脉终于能拜托村里种地的轮回，有了崭新的开始。可他并不清楚儿子为了挣钱，从早到外，舍弃掉了自己的自尊心去捡同学喝剩下的空瓶子卖。两个男性只是沉默地一路走到儿子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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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找个好工作就可以挣到大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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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工地上的童叔叔借了两百。之前问蔡叔叔借的一千已经还了七百了。你别担心，给你读书借的钱，我会努力去还的。儿子，你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了。平时别太乱花钱。我又问徐叔叔借了八百。喏，这是六百，给你当这个月的生活费了。只要儿子你不要忘记家里的苦，对得起我们就可以了……他们愿意借给我钱，也是看在儿子你是大学生的身份上。你之后要找个好点的工作，认真听老师的话，别对不起我们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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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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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男人的关心，儿子只是呆呆坐在床边，两手紧紧捏着膝盖裤子的褶皱，偶尔点一下头。男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没再多说什么就径直离开了儿子的宿舍。只是在回工地的路上，他也会想到如果自己以前能读书会怎么样。等到了工地，听工友说包工头在找他。他连口水也没喝，就赶紧过去，生怕让包工头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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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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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刚去了儿子的大学。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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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嘛。你儿子是大学生嘛。等你儿子毕业了以后，你也可以享福了，不用再这么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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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这回事啊。还欠你们的钱要努力还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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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儿子工作后，肯定一会儿就能帮你还清。不过，你这人就是老实，所以我们才愿意把钱借给你。毕竟是大学生啊。我们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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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也不多说，木讷地笑了笑，也算是附和了包工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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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这些也不多说了。对了，上面的人说西面的那些活要今晚就完工。你等会儿去帮忙做了吧。我这也帮你算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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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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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男人凌晨才做完回到“宿舍”后（工地上的宿舍一般由并列一排的大集装箱组成），照镜子时才发现：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脑门正中央肿了一个大包。脑门上的大包突出来的地方呈椭圆形，就像某个虫子的卵一样。房顶中间横杠上用根电线吊着的灯泡一照，原本黑黝黝的皮肤只在这块“卵”上有些发白，里面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在呼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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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手用力压了压，丝毫不痛，只是“卵”上的皮肤开始泛红。他只当是刚刚干活时被什么打到了，并没有在意就上床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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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灰色的月光透过破了的窗户玻璃洒进来，隐约可见，男人头上的那个包似乎在起伏动着，与男人的鼾声节奏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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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男人被工友吵醒后，一照镜子，发现头上的包更大了，而且还有几条细细的血丝横跨脑门上的包。男人见此，便询问工友有什么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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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个新奇的包，众人竞相出着主意，只是没有一个是去医院。毕竟对于他们这些外地来打工的人来说，是看不起病的，更对医院有着骨子里带着深深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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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第一家住进这种新式农村楼房的就是包工头的老母亲。包工头每年过年时才会住几天。十年前，村里所有人都羡慕包工头的母亲，夸对方养出了一个好儿子。那个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女人终于可以自此享福了。但随着其他一起跟着包工头出去的年轻人家里也盖上了这种小楼房，而且楼层更多、更高，外形更豪华。原本承载村里人艳羡目光的包工头的家反而成为整个村最格格不入、破旧的建筑了。更别谈，成日不在家的儿子和被独留下来颤颤巍巍的老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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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原本最先出去的那一批人中有的自立门户，有的定居在大城市里，还有的彻底把这里遗忘，连过年也不回来了。包工头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了。有时候，他还要自掏积蓄发钱给那批现在还愿意跟在他身后的人。那些做大项目的大老板总是能把本应过年前发给包工头的工资一拖再拖。哪怕包工头为了讨要这些工资请那些眼睛长在头上的大老板们喝开心、吃开心、玩开心，钱也总会被打了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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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d他d妈d的，这些被猪油蒙了心的混蛋，又d他d妈d的d不肯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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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归骂，钱还是要去装孙子努力去讨的。再加上，现在村里人都变精了。若是人不小心死了，一大帮子死者的亲人、亲戚、朋友就担着担架。担架上的尸体被盖了一层轻飘飘的白布，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样子。尤其是担架被一群人抬到工地前，直接重重砸在地上时，那层白布直接被吹鼓起来，一团血肉模糊的脸就冲进所有人的视线里。但那层白布很快又被某个胆大者盖了回去。反正，总而言之，包工头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也越来越难挣到钱了。但他除了请客喝酒应酬，其他也学不会了，只能继续这样能混一天是一天。每年跟着他的人年龄也越来越大。男人就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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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为了给儿子挣学费出来打工的。以前，男人只是在村里种种地顺便开个杂货店增加点收入。可村里人都跑了，杂货店的生意也不太好。再加上儿子虽然考上了大学，可学习不太好，只能去上那种花钱混文凭的野鸡大学。每年的学费就足足有几万——这可是男人全家一年的收入啊。可听上去毕竟也是一个大学，说不定出来能找到好工作也有出息了呢。抱着让儿子出人头地的朴素愿望，男人跟着包工头第一次出了村去往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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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城市，男人就发现自己以往习得的所有生存技能全部要统统归零，重新适应城市里的生活。第一次在地铁买票时，就废了好大功夫。当男人把皱巴巴的纸币塞入后，却发现怎么也没出来地铁票时，他着急地只想大哭。他不断想要扯住路过者的衣袖，想要找回自己的那张纸币，只是更被城里人避让。所有经过的人都把他当作一个疯子，害怕他伤害自己。更有人找来了工作人员，提醒对方男人可能是个逃犯。当男人终于磕磕绊绊用不太熟悉的普通话向那位工作人员解释清楚后，对方实在是忍不住边笑出声，边把机器下面的透明盖板打开，从里面取出男人的地铁票。工作人员拿着地铁票的手指有些粗短、微胖，一看就是不常干力气活的。男人的手则是满是老茧，还有各种被割伤后留下来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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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男人的关心，儿子只是呆呆坐在床边，两手紧紧捏着膝盖裤子的褶皱，偶尔点一下头。男人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没再多说什么就径直离开了儿子的宿舍。只是在回工地的路上，他也会想到如果自己以前能读书会怎么样。等到了工地，听工友说包工头在找他。他连口水也没喝，就赶紧过去，生怕让包工头多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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