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写一幅字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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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羊镇外福羊山，福羊山下生福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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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中今日没有攥着石头的孩子走到一个穷酸院子里，用脚将几堆零散的草叶踢开到一旁，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院子中央。他扭过头看见那头山羊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于是走了过去和那山羊面对面的对视。
”（style="display:none
孩子突然发现山羊头顶有一块羊毛微微发黄。似乎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变了颜色，于是孩子举起一只手拢起来挡住了一些阳光再去看山羊头顶的那一块羊毛，仍是黄黄的。孩子以为是山羊的头上沾了些什么埋汰泥巴，小跑离开用手捧了一点凉水，用力地在山羊头上搓洗了两下，以为能将那块发黄的羊毛洗的重新发白。
”（style="display:none
可那山羊仍是头顶一抹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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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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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身后，那正在编织草鞋少年站起走过来说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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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转过头，仰起头看着编草鞋的少年对他说道：“余长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style="display:none
余长安有些吃惊，眼前的鼻涕虫孩子不知道为何今日没有了鼻涕，他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擦掉孩子脸上不再有的鼻涕却擦了个空，只是伸出手在他脸上擦了擦。这个不过才十岁的孩子居然要比那隔壁的读书人还要更早离开这个充满着氤氲湿气的小镇，逃出这逼仄的小巷子不成？
”（style="display:none
余长安开口问：“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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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伸出一只手指出去，绕过余长安的身子直直指向远处那座福羊山说道：“我师傅说，要我去那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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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回头望望，望向那座高高耸立的福羊山。说是高高耸立，可福羊山也才不过几百丈的高度，约莫三十里的山路余长安只消半天就可以走一个来回。这福羊山并不险峻，也配不得高山谷深四字，余长安上山时候曾经数过，不过也才三小峰，零零散散七八洞的样子。但小镇上的人始终以福羊山为此地的说辞噱头，每当那些极少的来小镇上游访的外人来到小镇上，就总有些人将福羊山说的神乎其神，总说上面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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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羊上山不知几百次的少年从未见过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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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心里稍微有些平衡，对这十岁孩子说道：“我以前听柴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能你师傅是要带你到福羊山上好好修行吧，说不定还能修出来个仙缘？”
”（style="display:none
胡颉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他好歹还是能听出来好坏，笑呵呵地对余长安说道：“你就等我上去，再下来，便厉害了，到时候谁再敢欺负我娘亲，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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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看着这天真少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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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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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羊山上无神仙，最起码他余长安一次都没有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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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余长安仍还是羡慕着这个名叫胡颉的少年，毕竟他年纪还小，根骨尚未定型，还是个可塑之才。虽然余长安没有见过胡颉口中所谓的师傅，但想来能让胡颉那个娘亲那般精明的人心甘情愿将儿子托付出去的人，也一定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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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轻轻揽过胡颉，伸出手摸了摸山羊的头，转过身看着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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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当孩子不再是孩子而是少年，少年不再是少年而是青年，想必就要是少年来照顾青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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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感觉已经和余长安告完了别，边说道：“和你说完了，我还要去告诉姚燊那家伙一声，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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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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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奔跑出去，不有一点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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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过了没一会，这孩子突然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对余长安说道：“喂，余长安，忘了告诉你，我在我家柜子旁边的菜缸子下面藏了个好东西，你记得等我走了以后，叫我娘亲拿给你，她那么大方，一定会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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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有些疑问对胡颉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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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露出一个你真傻的表情说道：“我可舍不得给你，你可快趁我离开之后去管我娘亲要，不然等我回来你可就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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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说完，胡颉转身就跑，便没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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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之后，余长安走到院子门口将院子门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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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地想起这个时常挂着鼻涕的孩子，还真是个对自己人好，对外人坏的混世魔王。他的事迹当真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对人好是真的，对余长安好，对姚燊好，对柴施也好，甚至对彭泽筠那一流富家子弟也好。对人坏也是真，这孩子辨别人好坏的方式很简单，对他好的人，便是好人。对他坏的人，便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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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点，就是他的娘亲胡夏氏。对他好的好人，要是对他娘亲胡夏氏不好，那他便直截了当认为那人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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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是要好好保护他的娘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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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小的时候曾见过这鼻涕虫的父亲，那是一个用尽人间形容男子潇洒帅气风流的词汇去形容的男子都不曾显得啰嗦多嘴的男子，在余长安的印象里，胡颉的父亲常年穿着一件通体素白的长衫，两鬓自然垂下，眉眼若星辰流光，气质谈吐皆不是俗人之流，甚至比书生还要文雅几分，尤其是那双手，甚至比其女子还要精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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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也只有这般的男子，才能在迎娶回来胡夏氏那般美艳娇柔的女子时候，才能拼的在小镇那些长舌妇毒辣的嘴里来几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之类的词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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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似乎是天妒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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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的父亲很早就消失在了人间，只留下胡夏氏一个人拉扯着胡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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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氏有一门纺织的手艺，擅长织布，其织的布质地结实，颜色漂亮，手感柔顺而且不带疙瘩结节，小镇上的人都喜欢胡夏氏编出来的布料，冬暖夏凉结实耐用不说，这美艳女子的灵巧十指还能在布料上绣满花绣，每每都能讨得小镇上四大氏族中女子的心欢，一匹布料换来几两银子全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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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样吧，胡夏氏才能一个人拖拉着胡颉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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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也有一块胡夏氏编的布，那是胡颉偷摸求着娘亲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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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余长安用来包裹娘亲留下来那只名叫谦润镯子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白丝绸镯子。但却不是丝绸本身泛的黄，而是常年的烘烤，将白丝绸烘出来了一丝泛黄的颜色。白丝绸之上，绣着几只灵巧的鸟儿，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而且多年下来，这用细线绣上去的鸟儿不但没有一丝丝的脱线变形，反而更加的灵动了几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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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少年很是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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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当少年不在这座小镇，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名叫凤锦绣的江南绣艺，所绣之物，可维千年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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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将炉子里的火焰给熄灭了，转过身向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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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里拎着几只草娄和几双大小不一的草鞋，尽管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还会再来买草鞋和草娄了，但他还是要去小镇上面走一走看一看，能不能卖出去一两只换几枚铜钱，一只草娄三文钱，一双草鞋五文钱，少年这些年来便是这般的过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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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出门的时候听见隔壁的读书人院子里传来读书声和小火炉慢慢煮茶的声音，仔细算来，距离柴施所说要离开小镇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约莫还有不到十五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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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草娄和草鞋的少年站在读书人的院子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个陪了自己十四年即将十五年的家伙，似乎也是要离他而去了。而且还不是那鼻涕虫孩子那样的离开，只是去到小镇外的山上。这个读书人是要去很远的远方的，或许不会再有回来的那一天了，也或许还有回来的那一天，只是余长安不会知道，这个读书人还会不会回来。倘若回来，还会不会给他讲那些他只是听过，却从未见过的读书人的大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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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转身离开，终究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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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走在小镇的路上，背着草鞋的他突然看见那一口井，那几日前一直看着井的长发男子好像已经离开了。少年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远处有那么几片乌黑的云正慢慢沉沉地往小镇这便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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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伸出手，取过压着井口地沉木板，将其缓缓盖在井口上，十分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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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向着小镇人密集的地方走去，背后的草娄和草鞋也背的紧实，便是卖不了几枚铜钱，只是过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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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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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厚重的院墙之前，白衣僧人端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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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那方钵盂里面，生须的黄鳝静静游着，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白衣僧人，然后就继续一头沉入水中游荡，似乎并没有被这只有一钵盂的水给困住了自己的身形，反而好似生活在一汪广大湖泊中一样，自由自在地游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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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静静看着墙上的八个大字，心中很是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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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小女孩依然是那般的狼吞虎咽，大口大口咀嚼着甜美的糕点，似乎都快要忘了爹爹是叫她来干什么的了。直到白衣僧人转过身来看向她，这个小女孩才费劲地将嘴巴里的糕点咽进了肚子说道：“爹爹请大师傅到家里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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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问道：“你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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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宁桦的小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爹爹就是小镇口的铁匠，他想请大师傅喝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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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贫僧不能喝酒，还望小姑娘回去告诉你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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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哼’了一声，扭过身气呼呼地离开了。小院的外面，高大的少年正等着小姑娘出来，他一见小姑娘气呼呼的自知情况不妙便没有说话，只是谨遵师傅告诉他的话：‘若是笑着出来，你就问她吃的好不好。若是气着出来，你就尽管将什么土块石头丢进那秃驴的院子里，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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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高大少年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和泥土凝成的土坷垃丢进了院子里，还不忘小声的骂上几句诸如‘死秃驴给脸不要脸！’‘老子师傅请你吃饭居然还不给面子？’‘真当自己是什么得道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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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直没有回头的小姑娘气呼呼自己嘀咕：“大师傅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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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那白衣僧人站在墙壁前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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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飞进院子里的石头和土坷垃，每每飞到白衣僧人周身三尺处便直接化作齑粉粉碎落在地上，世间万物竟是靠近不得白衣僧人三尺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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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心中有话：“贫僧不过是个小和尚罢了，怎么配大师傅三字？又怎么是得道高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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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轻轻抬起头，看着那些飞进来院子碎成齑粉的石头和土坷垃，慢慢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惭愧，可自己终究还是不能将石头和土坷垃复原，只得遗憾地不断摇头，似乎是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罪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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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的，白衣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补救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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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院内的屋子中，铺开一张宣纸，研磨开墨汁，提起毛笔他自言自语道：“写一副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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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提笔便写，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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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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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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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中今日没有攥着石头的孩子走到一个穷酸院子里，用脚将几堆零散的草叶踢开到一旁，然后大摇大摆走到院子中央。他扭过头看见那头山羊静悄悄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于是走了过去和那山羊面对面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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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突然发现山羊头顶有一块羊毛微微发黄。似乎是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变了颜色，于是孩子举起一只手拢起来挡住了一些阳光再去看山羊头顶的那一块羊毛，仍是黄黄的。孩子以为是山羊的头上沾了些什么埋汰泥巴，小跑离开用手捧了一点凉水，用力地在山羊头上搓洗了两下，以为能将那块发黄的羊毛洗的重新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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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山羊仍是头顶一抹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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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有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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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身后，那正在编织草鞋少年站起走过来说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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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转过头，仰起头看着编草鞋的少年对他说道：“余长安，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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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有些吃惊，眼前的鼻涕虫孩子不知道为何今日没有了鼻涕，他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擦掉孩子脸上不再有的鼻涕却擦了个空，只是伸出手在他脸上擦了擦。这个不过才十岁的孩子居然要比那隔壁的读书人还要更早离开这个充满着氤氲湿气的小镇，逃出这逼仄的小巷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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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开口问：“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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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伸出一只手指出去，绕过余长安的身子直直指向远处那座福羊山说道：“我师傅说，要我去那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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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回头望望，望向那座高高耸立的福羊山。说是高高耸立，可福羊山也才不过几百丈的高度，约莫三十里的山路余长安只消半天就可以走一个来回。这福羊山并不险峻，也配不得高山谷深四字，余长安上山时候曾经数过，不过也才三小峰，零零散散七八洞的样子。但小镇上的人始终以福羊山为此地的说辞噱头，每当那些极少的来小镇上游访的外人来到小镇上，就总有些人将福羊山说的神乎其神，总说上面有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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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羊上山不知几百次的少年从未见过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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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心里稍微有些平衡，对这十岁孩子说道：“我以前听柴施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可能你师傅是要带你到福羊山上好好修行吧，说不定还能修出来个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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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他好歹还是能听出来好坏，笑呵呵地对余长安说道：“你就等我上去，再下来，便厉害了，到时候谁再敢欺负我娘亲，我就打得他满地找牙，落花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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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看着这天真少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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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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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羊山上无神仙，最起码他余长安一次都没有看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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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说，余长安仍还是羡慕着这个名叫胡颉的少年，毕竟他年纪还小，根骨尚未定型，还是个可塑之才。虽然余长安没有见过胡颉口中所谓的师傅，但想来能让胡颉那个娘亲那般精明的人心甘情愿将儿子托付出去的人，也一定是个有几分本事的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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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轻轻揽过胡颉，伸出手摸了摸山羊的头，转过身看着那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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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当孩子不再是孩子而是少年，少年不再是少年而是青年，想必就要是少年来照顾青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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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感觉已经和余长安告完了别，边说道：“和你说完了，我还要去告诉姚燊那家伙一声，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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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点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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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奔跑出去，不有一点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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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过了没一会，这孩子突然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对余长安说道：“喂，余长安，忘了告诉你，我在我家柜子旁边的菜缸子下面藏了个好东西，你记得等我走了以后，叫我娘亲拿给你，她那么大方，一定会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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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有些疑问对胡颉问道：“你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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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露出一个你真傻的表情说道：“我可舍不得给你，你可快趁我离开之后去管我娘亲要，不然等我回来你可就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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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说完，胡颉转身就跑，便没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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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过了半个时辰，估摸着不会再有人来了之后，余长安走到院子门口将院子门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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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地想起这个时常挂着鼻涕的孩子，还真是个对自己人好，对外人坏的混世魔王。他的事迹当真是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他对人好是真的，对余长安好，对姚燊好，对柴施也好，甚至对彭泽筠那一流富家子弟也好。对人坏也是真，这孩子辨别人好坏的方式很简单，对他好的人，便是好人。对他坏的人，便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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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有一点，就是他的娘亲胡夏氏。对他好的好人，要是对他娘亲胡夏氏不好，那他便直截了当认为那人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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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真是要好好保护他的娘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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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小的时候曾见过这鼻涕虫的父亲，那是一个用尽人间形容男子潇洒帅气风流的词汇去形容的男子都不曾显得啰嗦多嘴的男子，在余长安的印象里，胡颉的父亲常年穿着一件通体素白的长衫，两鬓自然垂下，眉眼若星辰流光，气质谈吐皆不是俗人之流，甚至比书生还要文雅几分，尤其是那双手，甚至比其女子还要精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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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也只有这般的男子，才能在迎娶回来胡夏氏那般美艳娇柔的女子时候，才能拼的在小镇那些长舌妇毒辣的嘴里来几个‘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之类的词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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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颉的父亲很早就消失在了人间，只留下胡夏氏一个人拉扯着胡颉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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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夏氏有一门纺织的手艺，擅长织布，其织的布质地结实，颜色漂亮，手感柔顺而且不带疙瘩结节，小镇上的人都喜欢胡夏氏编出来的布料，冬暖夏凉结实耐用不说，这美艳女子的灵巧十指还能在布料上绣满花绣，每每都能讨得小镇上四大氏族中女子的心欢，一匹布料换来几两银子全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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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这样吧，胡夏氏才能一个人拖拉着胡颉慢慢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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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也有一块胡夏氏编的布，那是胡颉偷摸求着娘亲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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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余长安用来包裹娘亲留下来那只名叫谦润镯子的已经有些泛黄的白丝绸镯子。但却不是丝绸本身泛的黄，而是常年的烘烤，将白丝绸烘出来了一丝泛黄的颜色。白丝绸之上，绣着几只灵巧的鸟儿，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而且多年下来，这用细线绣上去的鸟儿不但没有一丝丝的脱线变形，反而更加的灵动了几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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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之后，当少年不在这座小镇，他才知道，这是一种名叫凤锦绣的江南绣艺，所绣之物，可维千年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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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将炉子里的火焰给熄灭了，转过身向着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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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里拎着几只草娄和几双大小不一的草鞋，尽管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还会再来买草鞋和草娄了，但他还是要去小镇上面走一走看一看，能不能卖出去一两只换几枚铜钱，一只草娄三文钱，一双草鞋五文钱，少年这些年来便是这般的过活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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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出门的时候听见隔壁的读书人院子里传来读书声和小火炉慢慢煮茶的声音，仔细算来，距离柴施所说要离开小镇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约莫还有不到十五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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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长安转身离开，终究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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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年走在小镇的路上，背着草鞋的他突然看见那一口井，那几日前一直看着井的长发男子好像已经离开了。少年抬起头来看了看天空，远处有那么几片乌黑的云正慢慢沉沉地往小镇这便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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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伸出手，取过压着井口地沉木板，将其缓缓盖在井口上，十分严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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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向着小镇人密集的地方走去，背后的草娄和草鞋也背的紧实，便是卖不了几枚铜钱，只是过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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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宁桦的小姑娘点点头说道：“我爹爹就是小镇口的铁匠，他想请大师傅喝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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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慢慢地摇了摇头说道：“贫僧不能喝酒，还望小姑娘回去告诉你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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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哼’了一声，扭过身气呼呼地离开了。小院的外面，高大的少年正等着小姑娘出来，他一见小姑娘气呼呼的自知情况不妙便没有说话，只是谨遵师傅告诉他的话：‘若是笑着出来，你就问她吃的好不好。若是气着出来，你就尽管将什么土块石头丢进那秃驴的院子里，给脸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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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高大少年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和泥土凝成的土坷垃丢进了院子里，还不忘小声的骂上几句诸如‘死秃驴给脸不要脸！’‘老子师傅请你吃饭居然还不给面子？’‘真当自己是什么得道的高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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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直没有回头的小姑娘气呼呼自己嘀咕：“大师傅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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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那白衣僧人站在墙壁前是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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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飞进院子里的石头和土坷垃，每每飞到白衣僧人周身三尺处便直接化作齑粉粉碎落在地上，世间万物竟是靠近不得白衣僧人三尺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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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心中有话：“贫僧不过是个小和尚罢了，怎么配大师傅三字？又怎么是得道高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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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轻轻抬起头，看着那些飞进来院子碎成齑粉的石头和土坷垃，慢慢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惭愧，可自己终究还是不能将石头和土坷垃复原，只得遗憾地不断摇头，似乎是犯下了什么天大的罪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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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的，白衣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补救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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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院内的屋子中，铺开一张宣纸，研磨开墨汁，提起毛笔他自言自语道：“写一副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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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僧人提笔便写，力透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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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