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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流到哪

    山东齐河县北，陈京辅走在坑坑洼洼的田梗边，不时蹲下挖上一铲子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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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依然还能听到被兵卒强制驱赶的百姓哭天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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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深深叹息一声，又望了望四野的情况，拿出图纸标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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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做的事是预备着万一黄河改道山东，需准备好固河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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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大禹到宋时，黄河在山河留下了四条河道，数百至千年以降，沧海桑田，旧河道或已成了平地桑田，或已成了溪河，如何还有滔滔大河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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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此光景，不得不让人感慨天地之力何等可怖，人生在世，不过一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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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东汉故道已不足以承载黄河水，倘若黄河万一改道，也只能引其入济河，走小清河入海……”陈京辅低声自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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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岁的陈璜正蹲在地上拿着树枝划来划去，忽然问道：“父亲，你是在想怎么让黄河北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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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胡说什么？”陈京辅叱道：“自是要阻止黄河改道，只是担心万一阻止不了，才要想办法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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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璜还是不太理解，偏着小脑瓜问道：“为何要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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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孺子无状！一旦黄河北冲山东，你可知要死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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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黄河本就该走北道啊。”陈璜虽稚声稚气，但经史典故也是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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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东汉永平十二年，王景治河之始，黄河从临淄郡千乘入海，八百年余安流稳固，未曾改道。若不是五代之后藩镇割据、甚至屡掘黄河淹敌，以水代兵，也许黄河如今还在走王景故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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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骂道：“小孺子，你懂什么，五代、宋金都是往昔之事，多说还有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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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父亲常教导孩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陈璜道：“宋代治河，恐黄河为契丹所利，‘竭天下之力塞之’，这是错的；金元以来，屡掘黄河以攻敌，致使河事越坏，终成黄河南下，夺淮入海，这也是错的；我朝为保障运河，筑堤治河，花费巨糜，河床越筑越高，这还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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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河河床过高、泗淮河道过小，年年泛滥成灾，百姓徭役不休、血食税赋每岁投入河政数百万两，河南、两淮诸地受黄河之苦近六百年，受灾者以千万计，足以见黄河南流根本就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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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璜说到这里，小脸绷得紧紧的，眼中是与年纪不符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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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还常对孩儿说，水利是民生之本，治河应当只看河流本身，而不是看有多少政绩，能不能削弱敌国……这些话，父亲自己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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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一愣，盯着自己的小儿子，感到有些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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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许多事这种小破孩是不懂的，自己跟他说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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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黄河北归？就现在天下这个格局，谁能花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做这种痴心妄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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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愿意拿出银子让自己治河已是极难得之事，但治河也绝不是这般大动干戈地治，能把现在的河道固定住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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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安甚至都不在国公手上，难道自己还能跑去和国公说，“为了两淮百姓，请国公暂损山东利益，建奴也别打了，江南也别定了，把所有的军费、人力拿出来，先把黄河改回山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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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取死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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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想要害死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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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璜却抬起小胳膊又一指远处空落落的村庄，道：“父亲请看，国公已下令迁移百姓。现已迁走了一半人。只要把所有百姓迁走，再疏通河道、挖低河床，截弯取直，然后可慢慢引河水分流。南方河道复杂，黄河下游已成‘地上河’。山东河道现今正好开挖，又可直入大海，不易淤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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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虽艰难，但一旦做成，往后黄河便无溃堤决口之患，此为河南、两淮百姓之利；北方地旱缺水，引回黄河，又可开渠灌溉旱地，此为山东、河北百姓之利；朝廷不必每年花费赋税治河，此天下百姓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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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璜今年才刚解开头上的总角开始束发，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言谈间总是模仿着陈京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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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他眼神中却有着陈京辅所没有的清澈，不带一点杂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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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口小儿不知利害，却还是掷地有声吐出了他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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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孩儿看来，黄河北归，才是为天下万民、子孙后代之千百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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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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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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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道理，他自己又如何不知？本就是自己平时一点一点告诉这小子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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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些话说得豪阔，但做起来……又做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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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山东文武都在阻止黄河溃堤改道，自己跑去提出人为分流改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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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你们都迁了这么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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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你是南京派来的细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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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个面相凶恶的秦山河一刀把自己剁成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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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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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璜忽又问道：“父亲，是孩儿说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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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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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天下格局而言，你说的当然是大错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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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捻着下巴上的胡子揪了揪，开口却是道：“你说的不错，治河应当只看河流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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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说到这里，忽见一匹快马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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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人，左阁老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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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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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官见过诸位大人、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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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进了帐篷，行了礼之后便小心翼翼坐在最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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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中人很多，他只认得几个，最上首的左经纶，旁边的秦山河，还有一个面色冷峻青年是国公的二哥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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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王珠身边还多了个人，粗豪中带着阴沉，一身鱼龙服风尘仆仆，却是锦衣卫的柴指挥使，陈京辅之前见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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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的官员就不太认识了，对面还坐着几个女官，陈京辅也不看看她们，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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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人已到齐，左经纶抚着长须，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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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刚得到的消息，花将军、庄将军已开始扫荡黄河上游伏兵，暂时阻止了黄河溃决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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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是长出一口大气，满堂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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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几个大咧咧的将领开始抱怨着早知如此便不该做迁移百姓的无用功，平白惹得民怨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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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经纶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停止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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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别高兴的太早，花将军与庄将军兵力不足，尚不能完全控制黄河上游，老夫与秦将军商议，再派一支兵马西进开封……秦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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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山河站起身，开口道：“林绍元，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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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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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官职低，资历最浅，老老实实在下面坐着，听着左经纶与秦山河分配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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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多时之后，当一个参将听说还要继续迁移百姓，站起身抱拳道：“老大人、将军，末将绝非躲懒，但迁移百姓实已闹得怨声载道，末将实不明白，为何还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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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山河喝道：“既领了军令，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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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令一下，便是要末将去死，末将也不会眨一下眼。但强逼百姓之事，末将真的做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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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经纶抬了抬手，叹道：“今日老夫召诸君前来，也是为了解你们的情况，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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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参将又是一拱手，跪在地上，解下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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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目光看去，只见他头上还带着一个大疤，血都还没擦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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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秦山河皱眉道：“你这头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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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今早，小马庄村民马三顺家中有老母重在床，不愿迁移。末将苦劝未果，时辰一到便下令士卒强行带走他们，马三顺激愤之下，打破了末将的头，但末将认为自己挨得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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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三顺之母病重不能见风，这一路颠簸辛苦，难保不会死在路上，若到那时，末将便是杀她的凶手！马三顺为护其母，就该打杀末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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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参将抬起头，声音已带着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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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半月以来，死在末将手上的父老已有十七人了啊。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本欢欢喜喜、满心憧憬，却被末将逼迫……有时候脑袋往墙上一磕，一条人命就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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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之前，末将还在想，自己做这些，纵使害死了一些人，却也保全了更多人。但现在却知道，我们都是在白忙，白忙……既然开封大事将定，末将请问将军，请问诸位大人，为何还要逼迫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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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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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他这一句一句问着，帐中又有几个参加站出来诉说最近迁移百姓遇到的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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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每听到他们说到“马上就要过年了”如何如何，心头触动，眼中也是浊泪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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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经纶站起身，亲自过去将他们一个个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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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都有难处，老夫也都知道了，会报给殿下与国公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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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听到这里，便知道左经纶今日召文武官员过来商议的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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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否还要再继续迁移百姓？想必山东官将们也都在斟酌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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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迁的话，万一黄河还有溃堤的风险；但继续迁的话，又何等劳民伤财，怨声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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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会，左经纶忽然问到了陈京辅，还递了一封详细的情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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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目前已扫荡了这些地方，京辅认为黄河是否还有溃决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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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接过那封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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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胡埽、李固陵、南瓠子、花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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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中想得却是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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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天下万民、子孙后代之千百年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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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明知道这想法是异想天开，但现在问到自己头上了……陈京辅，你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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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神忽然清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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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禀老大人，下官认为不论黄河是否会溃堤，我们都应该继续迁移百姓，并引黄河北流，使之改道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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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的小柴禾忽然转过头来盯着陈京辅，眯了眯眼，泛起一种看猎物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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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转头看来的还有王珠与秦山河，俱是目光冷冽，怒意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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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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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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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的信马到山东，把这封信交给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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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说把，把信件交在裴民手上，神色有些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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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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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再亲自跑一趟济水，告诉我大哥二哥，迁移百姓之事先不要停下，继续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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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民有些疑惑，不由问道：“若是他们问卑职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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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元化老谋深算，手段当不止这么简单，我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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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民又问道：“会不会是国公多心了？卑职觉得……黄河现在还没决堤，可见花将军与庄将军已经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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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皱了皱眉，沉吟道：“不，我了解郑元化，你只管把我的命令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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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但小的若也走了，国公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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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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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挥退裴民，王笑独坐在那里，从案上拿起一本奏书又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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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奏书是左明静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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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很漂亮，漂亮得像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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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她坐在锅里，情急之下说“下官当年曾听过一个疏浚黄河之法，故而迫不及待想来告诉国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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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她苦思冥想，还是把这个理由补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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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这封奏书里讲的就是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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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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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语文功底本就不差，如今古文看得多了，造诣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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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此时捧起左明静的奏书又看了一遍，他却自语道：“文言文……看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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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亲口问问她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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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见她、想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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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想，这种时候再跑去见她，难免又要给她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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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只好又摁下心中那份念想，继续看起奏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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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不是真的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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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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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看到这里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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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仿佛能看到左明静连夜翻书，紧赶慢赶，赶出一份奏书告诉自己“看，我没骗你吧，我当时跑到城头，真的就是想和你说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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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事实上，她这份奏书提的还是治河名臣潘时良的理论，王笑早已经听陈京辅说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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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她只是找个借口搪塞自己罢了，当时开口真正想说的还是那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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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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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比起王笑，左明静这份见识还是要厉害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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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还是听陈京辅讲解了一夜才明白过来，真让他去找，他也找不出这些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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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黄百难，唯沙为首。黄河有“一石水而六斗泥”之说，黄河含沙量过大，自然容易淤积河道，使河床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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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束水攻沙”，便是建大坝，以水势搅动河底淤沙上浮，使其与自然水流一起下泄，从而达到清淤输沙入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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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京辅也说要在徐淮培堤闸堰，束水冲沙入海，等到这次的黄河之事了结就可以让他开始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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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这般想着，打算把左明静的奏书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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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落在那漂亮的簪花小楷上，他忍不住又再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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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听陈京辅说王笑没觉得什么，但现在一看左明静的奏书，王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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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水攻沙……调水调沙……这不就是小浪底的原理？古人确实有智慧，治河之策三百余年后依旧还是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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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古人也有局限，要束水攻沙，不该只放眼在河南以南的黄河下游……应该把目光放在中游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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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浪变小浪，小浪潜入底……黄河小浪底……应该是在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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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翻出图纸，目光梭巡着，找到洛阳以北黄河三峡，提笔标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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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世便是在这里建了小浪底水利枢纽，这是治理黄河的关键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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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还真是傻，成了这时代之人，也像古人一样有了目光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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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说开封开封，但治河的关键当在洛阳，只是洛阳少有水患、开封总被水淹，故而一直未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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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该把洛阳也打下来，在小浪底兴修水利、调水调沙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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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亏了明静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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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里很乱，一会想到黄河，一会想到兵事，一会又想起自己那几个红颜……王笑只觉脑子少有如此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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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起笔，想要下令调兵攻打洛阳，但又犹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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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先等肃清了郑州、开封附近郑元化的人马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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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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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陡然惊了一下，心道自己能想到洛阳，郑元化是否也能想到洛阳？他可以是比自己早了大半年就到开封一带勘探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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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应该的，郑元化不可能有能力在上游截流蓄水，而且洛阳太远，他不可能保证黄河决堤能改道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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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来想去，心中那种隐隐的不安感更强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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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刻，秦小竺快步跑进来，道：“王笑，消息到了……庄小运他们把郑元化的伏兵都扫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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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让送信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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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连忙站起身，焦急地踱了两步，又拿袖子给秦小竺擦了擦额头，问道：“怎么跑出这么多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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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汗啊，我从城头回来，路上有点小雨。”秦小竺笑嘻嘻地顺势抱住王笑，道：“现在消息到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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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那送信人进来，对王笑行了一礼，道：“国公，小的奉庄将军之命特来禀报国公，现已歼灭所知的所有伏兵，庄将军与花将军正带兵巡查黄河大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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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情况仔仔细细说了，王笑也是长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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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感总是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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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这送信人却是瞥了一眼赖在王笑怀里的秦小竺，又道：“小的还有一事与国公说单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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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小竺颇为恼火，骂道：“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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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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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低头看了秦小竺一眼，向那送信人道：“你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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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国公爷……小的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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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笑隐隐约约猜到什么，但想着这事若自己单独告诉秦小竺更尴尬，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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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都更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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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瑞朝七殿下派了两千精锐兵马，但并非那位花枝将军所率，庄将军问了原因，说是……瑞朝七殿下已于月前产下一名男婴，故尔那位花枝将军留在西安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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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两个消息都是王笑心中最在意的，颤声问道：“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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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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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信人有些犹豫，但话到最后，还是郑重一抱拳，大声道：“庄将军让小的代他恭喜国公！贺喜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