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章 有所为有所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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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你们给我等着！”杨彦泰红着脸气急败坏的冲回警车，打电话回公安分局调兵遣将。他这趟本来就是敷衍一下朱全友，甚至存了几分看笑话的心态，所以只带了二十几个手下，什么警械都没拿。没成想反而是他杨局长先和村民打起来，这就太吃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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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哭笑不得，胖脸硬生生拉成了苦瓜，恨不得仰天长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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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村民都是本乡本土的，你有本事把他们全抓进局子，否则人家天天跑马路上拦车闹事，政府处理起来头疼得很。再说违法征地、环境污染都是实际存在的，新区这一屁股烂账自己心头有数，只能靠踢皮球打太极拖时间，把这些村民磨疲了拖累了老的死了小的走了，后面再三瓜两枣的慢慢打发，哪能一上来就激化矛盾？
”（style="display:none
即使这次强行把村民们驱走，下一次再想哄住他们那就难了，总不能每次都出动警察抓人吧——现在讲个和谐社会，万一有性子倔强的村民，给你搞出件能上内参上焦点访谈的大事，别说开发区，就连市里也扛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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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做官做得滑不溜手，转身就语重心长的跟村民们说：“你们看你们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把杨局长打了？你们不但是违法上访，扰乱公共秩序，还袭警！待会儿杨局长把防暴大队调来，刚才动手的通通要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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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村民们纷纷表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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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刚才动手打过警察的那些年轻小伙子，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面挪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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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地农村，只要不是宗族势力特别大、民风特别强、刺头特别多的地方。普通老百姓还是有点怕警察的。刚才群情激奋下动了手，现在想到后果又不禁开始心虚，再想想杨彦泰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村里有些年轻人因为赌博扎金花喝酒闹事进过局子，尝过他那一帮手下的厉害。这会儿心头就越发打起了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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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张明汉，他是村里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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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也为难，现在撤回去还来得及，但第一次出来拦公路就这么虎头蛇尾，只怕村里那些爱说风凉话的人又要借机胡乱编排些什么。村子靠近城市，这些年去沿海打工的进城做事的也多。渐渐的就没以前那么抱团了，如果大伙儿因此失去信心，那以后的事情就更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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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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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让小伙子们吃亏？看看警车那边像被踩到了尾巴的杨彦泰，张明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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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后排。林嫣拍了拍齐然胳膊：“喂，再不扇风，火要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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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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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呢！”人群后面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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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里的相机：“刚才明明是杨局长他们先动的手，打人的照片我全拍下来了！大家看看，他们连白头发老奶奶都要打，这还有点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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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反相机的液晶屏不大但非常清晰。齐然用的快速连拍，正好把协警伸手出去推晶晶奶奶的一幕拍了下来。画面上杨彦泰凶神恶煞，协警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晶晶奶奶正往后倒，散乱的白发很有视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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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杨彦泰的怒火，一多半是被齐然的闪光灯激起来的，晶晶奶奶也没受什么伤，这会儿睁着昏花的老眼看液晶屏上的自己。
”（style="display:none
乖乖不得了，朱全友心头咯噔一下。这张照片拍摄的时机和角度也太凑巧。要是流传出去被发在什么网站上面，甚至弄上外国的报纸。杨彦泰就铁定完蛋了，他朱全友作为在现场的最高领导。恐怕也得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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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齐然和林嫣很像城里孩子，估计玩惯了什么微博贴吧，照片流散出去的可能性不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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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学，小兄弟，”朱全友堆起满脸笑，伸手过去：“这个照片，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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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才不上他的当，身子往斜刺里一侧，相机往怀里一带，连根手指头都没让他挨到，最后还坏坏的笑：“相机有点贵，你别乱碰啊，我怕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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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同学你也太、太认生了，”朱全友尴尬的笑了笑，抢相机删照片的用心被识破，他也不带丁点脸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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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扭头看看后面，猪队友杨彦泰已经打完了调动警力的电话，恶狠狠的望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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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咱们这位朱主任往后退，离开人群几步远，摸出手机就拨出一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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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孙书记吗，你好你好我小朱啊……就是现场这个情况比较棘手，村民们堵在桥上不肯撤离，再过会儿市领导下班被堵住就不好办了嘛……杨局长意思是动用强力手段，我觉得还可以再做做工作……啊，出动警力清场？这个好像不大妥当……是是是，我工作作风偏软，办事瞻前顾后，今后一定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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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是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孙振宇，本来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分别是党政一把手，但孙振宇加挂了市委常委，就成了朱全友的领导，压得这个管委会主任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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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孙振宇和市领导在牡丹大桥另一边的行政新区开会，会开完大家就要回家，听说村民把路堵了，孙振宇当然不想在各位市领导面前丢这个脸，于是命令出动警力清场，顺带还居高临下把朱全友训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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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老孙不在现场，任他终日打鸟这回也终于被啄了眼睛，中了朱全友这招霸王卸甲，把责任推他身上去了。并且老孙做梦也想不到，朱全友会当着村民打这通电话，声音还不大不小恰好让村民们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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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有的义愤填膺，也有的感觉心虚。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恨上了孙书记，同时不少实心眼的乡亲把当面这位朱主任当成了好心人——看，朱主任帮咱们老百姓说话，还挨了书记一顿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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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冷眼旁观早就瞧出了门道，和林嫣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西岭市的这些官员，并不会牺牲自己的仕途来为已经调走的江山背黑锅。真正遇到事情，这伙人只会互相推诿扯皮，挖坑等对方来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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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齐然和林嫣此行的目的而言，这可真是个非常值得高兴的现象，不仅来自官方的阻力变小。还有可能利用官员们的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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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要出动警力强行清场，村民们开始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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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分开人群走出来：“朱主任，真要动用警察赶我们走？你们可得想清楚后果，这事儿，是你们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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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也晓得这不是我的意思，”朱全友两手一摊，摆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当然想尽可能化解矛盾，但是你们完全不肯让步，堵到大桥上算咋个回事嘛！最后弄得我两头不讨好，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受起夹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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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推卸责任装无辜的本事，像朱主任这号基层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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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拿他没办法。看看警车那边杨彦泰正恶狠狠的盯着这边，呲牙咧嘴要冲上来咬人似的，就知道留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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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来堵路。给开发区和市里面施压，同时也是一种试探——也许这种或软或硬的试探需要来回几十个回合，直到一方或双方精疲力尽，最后才能达成妥协。那么这次已经确认市领导铁了心要动用警力强行清场，接下来是坚持堵在桥头，和疯狗般的杨彦泰硬碰硬干一场。还是先把人撤回去，暂时避免直接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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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犹豫中的张明汉回过头，目光投向了齐然和林嫣。直觉告诉他。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和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存在某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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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刚才你拍的照片，等会儿可以传给我们不？”张明汉试探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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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笑着拍了拍相机：“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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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张明汉顿了顿，又问：“对了，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我们西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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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盘底来了，齐然和林嫣对视一眼，这位前村主任确实要算一号人物，粗中有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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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问题也很好解释，齐然说是准备考美术专业的学生，在省城渝州上培训班，听说西岭的万亩油菜花海盛开，特地过来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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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川离西岭挺远的，但从渝州过来就近了，车程还不到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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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说辞，张明汉点点头没怎么怀疑，毕竟齐然和林嫣的年龄太有欺骗性了，十六七岁的毛孩子能有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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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你觉得我们这回应不应该再坚持下去？”张明汉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村里的大事，自己这个前村主任拿不定主意，怎么去问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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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更惊讶，之前张明汉放着大事不管，和齐然闲扯攀谈，就让人很奇怪了；现在竟拿村里的头等大事，去问这小年轻的意见，叫人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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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没急着回答，反问：“张大叔，你们村里被占地，还有工业污染什么的，有好几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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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点点头，市府搬过来办公的行政新区，是最近两年才修起来的，他们那边的工业开发区则要早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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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学生懂得少，所以我还想问问，上访反映问题，有一次两次就解决问题的吗？基层这些当官的有这么高效率？”齐然说到这里，眼神儿瞄了瞄不远处站着看风色的朱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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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不但张明汉莞尔，其他村民也都笑起来，就算把朱全友当成好人的糊涂蛋，也不会认为他办事能有啥准数。大家来之前也都想好了，早就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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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问题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要靠讲道理，不靠拳头粗，讲拳头大家还能真和警察干？”齐然叹口气，指了指前面警车那头，杨彦泰眼睛睁得比牛大恶狠狠盯着这边，“你们觉得这位刚挨了揍的杨局长，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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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实话说得太特么有水平了，别说村民们，就连旁边竖起耳朵听情况的朱全友，都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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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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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村并不是那种宗族势力特别强、村民特别抱团的地方，随着城市化进程，渐渐的也变得七个人八条心，像这次大家鼓足劲儿来堵路反映情况，仍然免不了有人背后风言风语，要是就这么撤回去，还不知道要嘀咕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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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些话其实他也早想到了，只不过齐然作为外人可以站在客观立场上说出来，他这个村里的主心骨就绝对不能说。现在齐然这番话，可替他解决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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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家都撤回去，相信朱主任会帮我们研究解决问题的，对不对？”张明汉临走还将了朱全友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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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满脸堆笑，只管说好好好，眼角余光则扫着齐然，寻思怎么把那几张照片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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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抢先对齐然说：“小兄弟，你们过来画写生，我们村西头的山里有溶洞啊，要不要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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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等的就是这句，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招呼一声林嫣，两人背起背包拿上素描板，立马就跟着村民们一起走。剩下朱全友眼巴巴的瞅着他们背影，暗暗骂一声：狗日的张明汉，外表忠厚内怀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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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回村的路上，林嫣用眼神询问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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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事情闹大，使得基层官员自乱阵脚，在矛盾中寻找更有利的机会，对这次西岭之行而言是最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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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说要利用村民们，相反对村民也是最有利的方式，因为如果按照朱全友等基层官员的思路走，村民被他们软磨硬泡耗下去，无非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慢慢长大上学离开家乡，走不了的老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忍受污染，享受官员们踢皮球打太极的敷衍推卸……整个村庄和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最后都会成为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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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发生比较激烈的矛盾冲突，短时间内或许有一些代价，然而只要解决掉江山、陈维亚集团，揭开他们炮制的重重黑幕，开发区全面整改，村民们的处境就会有一个非常大的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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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也在场呢，”齐然朝晶晶，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努了努嘴巴，最后讪笑着抓抓头发：“林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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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不叫傻，”少女的笑容从没有如此明净，幽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你很可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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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哭笑不得，胖脸硬生生拉成了苦瓜，恨不得仰天长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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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村民都是本乡本土的，你有本事把他们全抓进局子，否则人家天天跑马路上拦车闹事，政府处理起来头疼得很。再说违法征地、环境污染都是实际存在的，新区这一屁股烂账自己心头有数，只能靠踢皮球打太极拖时间，把这些村民磨疲了拖累了老的死了小的走了，后面再三瓜两枣的慢慢打发，哪能一上来就激化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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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次强行把村民们驱走，下一次再想哄住他们那就难了，总不能每次都出动警察抓人吧——现在讲个和谐社会，万一有性子倔强的村民，给你搞出件能上内参上焦点访谈的大事，别说开发区，就连市里也扛不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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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做官做得滑不溜手，转身就语重心长的跟村民们说：“你们看你们看，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怎么把杨局长打了？你们不但是违法上访，扰乱公共秩序，还袭警！待会儿杨局长把防暴大队调来，刚才动手的通通要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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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敢！”村民们纷纷表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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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刚才动手打过警察的那些年轻小伙子，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往后面挪了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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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地农村，只要不是宗族势力特别大、民风特别强、刺头特别多的地方。普通老百姓还是有点怕警察的。刚才群情激奋下动了手，现在想到后果又不禁开始心虚，再想想杨彦泰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村里有些年轻人因为赌博扎金花喝酒闹事进过局子，尝过他那一帮手下的厉害。这会儿心头就越发打起了小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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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张明汉，他是村里的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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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也为难，现在撤回去还来得及，但第一次出来拦公路就这么虎头蛇尾，只怕村里那些爱说风凉话的人又要借机胡乱编排些什么。村子靠近城市，这些年去沿海打工的进城做事的也多。渐渐的就没以前那么抱团了，如果大伙儿因此失去信心，那以后的事情就更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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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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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真让小伙子们吃亏？看看警车那边像被踩到了尾巴的杨彦泰，张明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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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后排。林嫣拍了拍齐然胳膊：“喂，再不扇风，火要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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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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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是呢！”人群后面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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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往前走了两步，举起手里的相机：“刚才明明是杨局长他们先动的手，打人的照片我全拍下来了！大家看看，他们连白头发老奶奶都要打，这还有点人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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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反相机的液晶屏不大但非常清晰。齐然用的快速连拍，正好把协警伸手出去推晶晶奶奶的一幕拍了下来。画面上杨彦泰凶神恶煞，协警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晶晶奶奶正往后倒，散乱的白发很有视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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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杨彦泰的怒火，一多半是被齐然的闪光灯激起来的，晶晶奶奶也没受什么伤，这会儿睁着昏花的老眼看液晶屏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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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不得了，朱全友心头咯噔一下。这张照片拍摄的时机和角度也太凑巧。要是流传出去被发在什么网站上面，甚至弄上外国的报纸。杨彦泰就铁定完蛋了，他朱全友作为在现场的最高领导。恐怕也得脱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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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齐然和林嫣很像城里孩子，估计玩惯了什么微博贴吧，照片流散出去的可能性不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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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同学，小兄弟，”朱全友堆起满脸笑，伸手过去：“这个照片，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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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才不上他的当，身子往斜刺里一侧，相机往怀里一带，连根手指头都没让他挨到，最后还坏坏的笑：“相机有点贵，你别乱碰啊，我怕摔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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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小同学你也太、太认生了，”朱全友尴尬的笑了笑，抢相机删照片的用心被识破，他也不带丁点脸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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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扭头看看后面，猪队友杨彦泰已经打完了调动警力的电话，恶狠狠的望着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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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咱们这位朱主任往后退，离开人群几步远，摸出手机就拨出一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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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孙书记吗，你好你好我小朱啊……就是现场这个情况比较棘手，村民们堵在桥上不肯撤离，再过会儿市领导下班被堵住就不好办了嘛……杨局长意思是动用强力手段，我觉得还可以再做做工作……啊，出动警力清场？这个好像不大妥当……是是是，我工作作风偏软，办事瞻前顾后，今后一定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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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是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孙振宇，本来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分别是党政一把手，但孙振宇加挂了市委常委，就成了朱全友的领导，压得这个管委会主任抬不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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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孙振宇和市领导在牡丹大桥另一边的行政新区开会，会开完大家就要回家，听说村民把路堵了，孙振宇当然不想在各位市领导面前丢这个脸，于是命令出动警力清场，顺带还居高临下把朱全友训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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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老孙不在现场，任他终日打鸟这回也终于被啄了眼睛，中了朱全友这招霸王卸甲，把责任推他身上去了。并且老孙做梦也想不到，朱全友会当着村民打这通电话，声音还不大不小恰好让村民们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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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有的义愤填膺，也有的感觉心虚。反正不管怎么样都恨上了孙书记，同时不少实心眼的乡亲把当面这位朱主任当成了好心人——看，朱主任帮咱们老百姓说话，还挨了书记一顿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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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冷眼旁观早就瞧出了门道，和林嫣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西岭市的这些官员，并不会牺牲自己的仕途来为已经调走的江山背黑锅。真正遇到事情，这伙人只会互相推诿扯皮，挖坑等对方来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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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齐然和林嫣此行的目的而言，这可真是个非常值得高兴的现象，不仅来自官方的阻力变小。还有可能利用官员们的这种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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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要出动警力强行清场，村民们开始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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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分开人群走出来：“朱主任，真要动用警察赶我们走？你们可得想清楚后果，这事儿，是你们理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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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你也晓得这不是我的意思，”朱全友两手一摊，摆出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当然想尽可能化解矛盾，但是你们完全不肯让步，堵到大桥上算咋个回事嘛！最后弄得我两头不讨好，成了风箱里的耗子——受起夹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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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推卸责任装无辜的本事，像朱主任这号基层官场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那真是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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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拿他没办法。看看警车那边杨彦泰正恶狠狠的盯着这边，呲牙咧嘴要冲上来咬人似的，就知道留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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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来堵路。给开发区和市里面施压，同时也是一种试探——也许这种或软或硬的试探需要来回几十个回合，直到一方或双方精疲力尽，最后才能达成妥协。那么这次已经确认市领导铁了心要动用警力强行清场，接下来是坚持堵在桥头，和疯狗般的杨彦泰硬碰硬干一场。还是先把人撤回去，暂时避免直接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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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犹豫中的张明汉回过头，目光投向了齐然和林嫣。直觉告诉他。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和这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存在某种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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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谢谢，”张明汉顿了顿，又问：“对了，听你们口音，不像是我们西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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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问题也很好解释，齐然说是准备考美术专业的学生，在省城渝州上培训班，听说西岭的万亩油菜花海盛开，特地过来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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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川离西岭挺远的，但从渝州过来就近了，车程还不到一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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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说辞，张明汉点点头没怎么怀疑，毕竟齐然和林嫣的年龄太有欺骗性了，十六七岁的毛孩子能有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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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你觉得我们这回应不应该再坚持下去？”张明汉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都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村里的大事，自己这个前村主任拿不定主意，怎么去问个嘴上没毛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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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更惊讶，之前张明汉放着大事不管，和齐然闲扯攀谈，就让人很奇怪了；现在竟拿村里的头等大事，去问这小年轻的意见，叫人觉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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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没急着回答，反问：“张大叔，你们村里被占地，还有工业污染什么的，有好几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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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学生懂得少，所以我还想问问，上访反映问题，有一次两次就解决问题的吗？基层这些当官的有这么高效率？”齐然说到这里，眼神儿瞄了瞄不远处站着看风色的朱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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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不但张明汉莞尔，其他村民也都笑起来，就算把朱全友当成好人的糊涂蛋，也不会认为他办事能有啥准数。大家来之前也都想好了，早就有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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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映问题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要靠讲道理，不靠拳头粗，讲拳头大家还能真和警察干？”齐然叹口气，指了指前面警车那头，杨彦泰眼睛睁得比牛大恶狠狠盯着这边，“你们觉得这位刚挨了揍的杨局长，是个讲道理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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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实话说得太特么有水平了，别说村民们，就连旁边竖起耳朵听情况的朱全友，都忍不住跟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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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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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些话其实他也早想到了，只不过齐然作为外人可以站在客观立场上说出来，他这个村里的主心骨就绝对不能说。现在齐然这番话，可替他解决了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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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家都撤回去，相信朱主任会帮我们研究解决问题的，对不对？”张明汉临走还将了朱全友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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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全友满脸堆笑，只管说好好好，眼角余光则扫着齐然，寻思怎么把那几张照片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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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汉抢先对齐然说：“小兄弟，你们过来画写生，我们村西头的山里有溶洞啊，要不要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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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然等的就是这句，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招呼一声林嫣，两人背起背包拿上素描板，立马就跟着村民们一起走。剩下朱全友眼巴巴的瞅着他们背影，暗暗骂一声：狗日的张明汉，外表忠厚内怀奸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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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回村的路上，林嫣用眼神询问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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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说要利用村民们，相反对村民也是最有利的方式，因为如果按照朱全友等基层官员的思路走，村民被他们软磨硬泡耗下去，无非年轻人外出打工，留守的孩子慢慢长大上学离开家乡，走不了的老人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忍受污染，享受官员们踢皮球打太极的敷衍推卸……整个村庄和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最后都会成为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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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发生比较激烈的矛盾冲突，短时间内或许有一些代价，然而只要解决掉江山、陈维亚集团，揭开他们炮制的重重黑幕，开发区全面整改，村民们的处境就会有一个非常大的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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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他们也在场呢，”齐然朝晶晶，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们努了努嘴巴，最后讪笑着抓抓头发：“林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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