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章 人心可易 天道难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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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恭王觉得，他已经……按不住醇王了。
”（style="display:none
对六哥，醇王打小就是崇拜的、敬畏的，四哥是君，醇王一直视恭王为事实上的长兄，长兄如父，耳提面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恭王的话，对醇王来说，有着严父一般的力量。
”（style="display:none
当然，五哥的年纪更大些，可是，五哥出继到三叔绵恺家的时候，醇王的年纪还很小，连五哥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大清楚，彼此感情自然疏落。事实上，就算奕誴没有出继，从小到大，都长在宫中，醇王对他五哥，也绝不会有对恭王的那份崇敬。
”（style="display:none
别的不说，就说读书，醇王的书，虽然读得不及四哥、六哥好，但大致也算过得去，五哥……哼哼，根本就是草包一个嘛！
”（style="display:none
读书不行，脑筋更不清爽，说话办事，十足二愣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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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王是打小就看不起他五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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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人总是要长大的。
”（style="display:none
醇王对恭王的长期的尊崇和服帖，使恭王对醇王，始终保持着一种对待没有长大的小弟弟的态度，一方面，卵翼庇护，尽心尽力；另外一方面，若有所不满，便任意呵斥，颐指气使。
”（style="display:none
恭王并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七弟，早就娶了福晋，生过儿子，封了郡王，加了亲王衔，身上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管神机营印钥、这个都统、那个都统，一大堆的差使，已经是正经的国家重臣了。
”（style="display:none
退归藩邸之后，恭王的这种态度，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
”（style="display:none
因此，芙蓉榭之会，他斥责醇王“谬矣”，不留余地，甚至说出“你别叫我六哥”这种话；在乾清宫内奏事处，骂醇王“早上出门之前，喝了多少酒吗？怎么在这里胡说八道？”
”（style="display:none
这些话。都是当着亲贵重臣的面儿说的，全然不给醇王留一点面子。
”（style="display:none
恭王这么做，固然是拿醇王作伐子，以“自明心迹”。可是，换一个人，他绝不能如此疾言厉色，说到底，内心深处。还是将醇王看做不懂事的幼弟，可以任意呼喝。
”（style="display:none
但今天晚上，恭王突然发现，老七早就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只是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一直没有发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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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怎么能够想的到，他不仅同自己反复辩驳，甚至还打断自己的说话？
”（style="display:none
这个变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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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议立嗣皇帝”的题目上，醇王“石破天惊”，言人之不言。首倡其议，择善固执，犯颜铮谏，从头至尾，表现出了极其强烈的独立性、进取心和引领风潮的**，这放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style="display:none
转折点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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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就在自己“退归藩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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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王一定是这么想的：六哥既然“退归藩邸”了，那么，六哥的位子就该由我来接，宗室之中。就该以我为首，遇到大事，就该我来挑大梁了！
”（style="display:none
在恭王的羽翼和阴影中憋了许多年，终于熬到了头。于是就迫不及待的爆发了！
”（style="display:none
别人未必以醇王为然，但是醇王自己，却一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
”（style="display:none
这，就是神机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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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找恭王。不是要求“批准”，而是寻求“支持”，对恭王的话，也不再是唯唯诺诺，反复辩驳的时候，愈来愈多。
”（style="display:none
甚至，还打断了恭王的话这是极不寻常的，正常情况下，只有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才可以这么做。但即便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此举亦不能轻易为之，因为，这是很不尊重谈话对象的举动。
”（style="display:none
醇王不仅这么做了，而且，对自己这个前所未有的不礼貌的举动，并没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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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事情，在当事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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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老七已经不是过去的老七了，再也不能拿过去那一套来对待他了！
”（style="display:none
自己和他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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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悚然惊觉：假若……自己真的谋求大位，且不说别的人，单说这位七弟他能服气吗？
”（style="display:none
若放在五年之前，恭王还有醇王“服气”的把握，现在
”（style="display:none
恭王不自禁的微微摇头：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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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从醇王坚持提前“议立嗣皇帝”的主张来看，他对正常的统绪传承，有极其深刻的执念，他能够允许有人去翻十七前的旧账，推翻既有的统绪吗？
”（style="display:none
只怕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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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一度认为，“天道、人心”，都在自己这里，现在冷静下来，回过头去看一看先不说“天道”，先说“人心”，这个“人心”，真的在自己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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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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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亲兄弟，自己都没有把握，况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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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的摆一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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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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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里边，哪一个是自己的死忠？哪一个，肯干冒终生圈禁、甚至杀头的奇险，挣这个“拥立之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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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都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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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儿”呢，倒是有一大堆摇旗呐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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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心目中之“那边儿”，自然是他谋求大位最大的那个障碍关卓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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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看地方督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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祺祥政变的时候，身陷囹圄的肃顺，打过请督抚力保的主意如果曾国藩、骆秉章、劳崇光、官文、彭玉麟等分头上折，请求“格外开恩”，宽免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一死，那么，两宫皇太后和恭王，无论如何，不能不买面子，彼时出力剿匪，全靠这班人呢。
”（style="display:none
对此，肃顺是有把握的，因为，重用汉员，倚重地方，本来就是他的主意，曾国藩、骆秉章、官文、彭玉麟等能有今日，同他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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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肃顺到底失望了！曾国藩等汉人，固然一个屁没放，官文这个满人，也一声没吭，一十八省督抚，一默无言。眼睁睁的看着肃顺被推上了菜市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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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最后，“上头”也好，阶下囚也好，旁边儿看热闹的也好。都看明白、想明白了：在地方督抚眼里，“上头”变来变去，不过是在“闹家务”，谁上谁下，关我们屁事？反正又不动我们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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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道理。杀肃顺、载垣、端华的时候自己是明白的，怎么时过境迁，反倒有些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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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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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目下的地方督抚，两江、两广等最重要的地盘，都有“那边儿”的私人，直隶、湖广、陕甘等地的头脑，就算不是“那边儿”的盟友，也绝对不会主动站到“那边儿”的对立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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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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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苦笑：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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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他”。其余几个大军机，只有文祥是唯一一个“自己人”，可是，恭王知道，文祥不是宝鋆，此刻不是辛酉年，关某人不是肃某人，文祥是绝对不会支持自己去翻十几年前的旧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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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六部、都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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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品的大员，一个个的数过去，要么不足为恃。要么根本不会趟这滩浑水，要么就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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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靠得住的“自己人”，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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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想愈是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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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这么些年苦心培养的“班底”，都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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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了好一会儿的闷。恭王终于想清楚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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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所谓的“班底”，大部分其实还在，但是，这其中的大多数人，只有自己在台上，才能发挥作用。自己下了台，失权失势，“班底”也就不成其为“班底”了。就是说，这班人里边，像宝鋆这样，真正算作自己的“私人”的，并不多，顺境也好，逆境也罢，都肯为自己“效死”的，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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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其中不少人，包括原先“恭系”的最重要、最核心的成员，如曹毓瑛、许庚身之流，已经“过档”到那边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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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彼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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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人，被反复的拆分、打散，流寓不定，就算有人依然“有心”，也已经难以形成合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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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自己原先的最重要的“基地”，现已不复存在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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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回想起来，不禁疑惑：自己临走之前，给文祥和宝鋆出的那个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二合一”的主意，会不会……其实是个馊主意？“那边儿”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二合一”之后，自己这边儿，非但未能抢得一块新的地盘，反而连原先的地盘都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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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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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这么些年”，“那边儿”也在培养自己的“班底”，不声不响的，几年下来，卓然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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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恭王仔细想了一想，不论朝廷还是地方，“他”安插在关键位子上的人，大多都是他的“私人”，“有事”之时，都是可以为他“效死”的，这一点，自己真正是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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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就更加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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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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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天道”“既有的统绪”，真的有问题吗？如果确有问题，那么，这个问题，真的大到了必须推翻重来的地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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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得位，确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南苑校猎之时，“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御榻之前，伏地流涕，孺慕至诚，这些，斥其“扮戏”，只能腹诽，无以实证，不可能拿这些来证明他“得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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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宝鋆批评宣宗立储“不以贤”，确实，恭王是公认比文宗能干的，可是，又如何？拿什么来做证明呢？你怎么证明，当年若立你为储，你这个皇帝，就一定做的比文宗好呢？时光毕竟不能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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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实在的证据，宣宗立皇四子为储“不遵祖制”的指责，就难以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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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鋆的话，看似气势纵横，雄辩强据，其实，只能够拿来替自己人打气，或者在暗处发酵舆论之用，不能摆到台面上，给予对手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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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能拿来用的，只有一个“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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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是可能的，但是，到底是“过”自生父，还是“过”自生母，全靠推论，不论“过”自谁，皆无实证，实在难以定论，一定要说小皇帝的“杨梅”是文宗的责任，连恭王自己都不信服，又如何能够说服大多数的旁观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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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恭王相信，这个事儿，如果一定要在“生父”和“生母”之间二择其一，“那边儿”一定会选择“生母”，原因呢，宝鋆自己也分析过了，小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父，文宗即得位不正，他本人、他儿子、他妻子，统统地位动摇；小皇帝的“杨梅”若“过”自生母，则只罪慈禧一人，文宗、小皇帝以及慈安的地位，皆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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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来想去，“天道”这样东东，也未必就在自己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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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心”靠不住，“天道”也靠不住……那，自己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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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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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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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并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个七弟，早就娶了福晋，生过儿子，封了郡王，加了亲王衔，身上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掌管神机营印钥、这个都统、那个都统，一大堆的差使，已经是正经的国家重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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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打断了恭王的话这是极不寻常的，正常情况下，只有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才可以这么做。但即便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此举亦不能轻易为之，因为，这是很不尊重谈话对象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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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王回想起来，不禁疑惑：自己临走之前，给文祥和宝鋆出的那个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和顾问委员会“二合一”的主意，会不会……其实是个馊主意？“那边儿”顺水推舟、借力打力，“二合一”之后，自己这边儿，非但未能抢得一块新的地盘，反而连原先的地盘都失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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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宗得位，确有投机取巧之嫌，但南苑校猎之时，“不忍伤生以干天和”；宣宗御榻之前，伏地流涕，孺慕至诚，这些，斥其“扮戏”，只能腹诽，无以实证，不可能拿这些来证明他“得位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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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的“杨梅”，“过”自生身父母，是可能的，但是，到底是“过”自生父，还是“过”自生母，全靠推论，不论“过”自谁，皆无实证，实在难以定论，一定要说小皇帝的“杨梅”是文宗的责任，连恭王自己都不信服，又如何能够说服大多数的旁观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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